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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全本] 【一剑破天骄】【全】作者:东方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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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剑破天骄】【全】作者:东方玉


作者:东方玉
字数:38万


[ 本帖最后由 吾夜 于 2010-10-22 12:57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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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茅山还剑

  茅山,又名句容,因汉时有三茅君在此修练得道成仙,因而称为茅山。茅山
除了主峰大茅峰之外,尚有二茅峰及三茅峰,山上有很多道观,也有许多茅篷,
和山东崂山为道家两大修真圣地。

  这是元宵佳节后的第二天,虽然已经是春天了,但今年的春天来的比往年较
迟,山林间朔风依然在怒号,岩石上积雪未融,一片天寒地冻的景象,树之巅、
水之涯,还是嗅不到一点春天的气息,山径上,也看不到游人、香客的足迹。

  但这时却有一位身穿蓝袍的老人冒着风雨,踏着泥泞的山路,从南峰一路行
来。这位老人紫脸长髯,身材高大,看去少说也已有六十开外了,但行走之时,
腰干还挺得笔直,走了半天山路,连气也不喘一口。现在,他已经走到南峰与中
峰之间,眼看古柏苍森,白云观的山门已经在望,不觉仰首向天,轻轻吁了口气,
说道:“总算到了。”

  登上石级,越过石砌的一片平台,这位蓝袍老人拍拍身上雨水,举手朝大门
上轻轻叩了三下,就静立等候。过不了一会,两扇大门左首的一道边门开处,走
出一个头椎道髻的灰衣道人,朝蓝袍老者稽首一礼,含笑道:“老施主怎么今天
就来进香了,敝观要明天才开山门,老施主还是请明天再来吧。”

  茅山道观向例都是正月十八开启山门,接纳香客,到三月十八关闭山门,不
在期内进香,照例是不接待香客的,今天还只是正月十七日。蓝袍老者微微一笑
道:“老朽不是进香来的。”

  灰衣道人奇异的看了他一眼,但因蓝袍老者气宇不凡,不敢怠慢,依然躬着
身道:“老施主那是……”

  蓝袍老者没待他说完,含笑道:“老朽冒雨登山,是专程拜访老观主而来,
有劳道兄,请代为进去禀报一声。”

  灰衣道人为难的道:“老观主已有多年不问尘事,不见外客了,老施主……”

  蓝袍老者点点头道:“这个老朽知道,老朽远来,老观主也许会破例延见。”

  灰衣道人略为迟疑,才道:“这样吧,老施主清进,小道这就去禀报值年师
伯,老施主和值年师伯说吧。”一面把蓝袍老者引到右首厢房待茶,匆匆退去。

  一会工夫,那灰衣道人领着一个身穿青袍,留着一把黑须的中年道人走了进
来。那青袍道人朝蓝袍老者打了个稽首道:“老施主请了,贫道启元,忝为敝观
值年,老施主远来,失迎得很。”

  蓝袍老者拱拱手道:“原来是值年道兄,老朽幸会。”

  青袍道人道:“贫道听说老施主是看家师来的,贫道冒昧,还未请教老施主
尊姓大号,如何称呼?”

  蓝袍老者微微一笑道:“老朽姓凌,昔年和老观主曾有数面之缘,因有急事,
求见老观主,清道兄向令师禀报一声。”

  青袍道人面有难色,说道:“老施主原谅,家师年事已高,十年前就不问尘
事,谢绝见客,独居一室,终日习静参修,老施主纵是家师故人,只怕也要有仿
雅意了。”

  蓝袍老者微微一笑,伸手从怀中取出一支八寸来长的木剑,双手递过去,含
笑道:“有劳道兄,把此剑面呈尊师,就说丹阳凌千里求见。”

  青袍道人一见蓝袍老者取出木剑来,立即神色恭敬,垂下手去,应了声「是」,
才双手接过仔细看了一眼,依然恭敬的递还,躬着身道:“老施主稍待,贫道这
就进去禀报家师。”说完,匆匆返身走出。

  原来蓝袍老者凌千里,人称金翅雕,早在三十年前,就已名动大江南北,是
南七省大大有名的长江镖局总镖头。十年前,他收歇了镖局,归隐丹阳,平日乐
善好施,在他归隐之初,适值淮水泛滥为灾,白云老观主为了救济两淮灾民,亲
自登门,凌千里一口应允捐出二万两银子,足见他和老观主确是故人。

  他取出来的那把桃木剑,正是白云观老观主木道长的信物,木道长的道号本
叫木吾,因为当年曾以一支木剑诛杀雪山三怪,被誉为武林三大剑之一,大家就
叫他木剑道长,后来干脆就叫木道长了。却说那青袍道人去了不久,就匆匆回来,
朝凌千里躬躬身道:“老施主,家师有请。”

  凌千里连连称谢,由青袍道人带路,来至后进云房,青袍道人在门口住足,
躬着身道:“启禀师尊,凌老施主来了。”

  只听里面传出一个清朗的声音说道:“有请。”青袍道人躬身应是,退下一
步,抬手道:“老施主请。”

  凌千里举步走入,只见一张木榻上盘膝坐着一个须眉全白,脸若槁木的老道
人,正是已有十年不见的木道长,连忙抱拳道:“老道长久违了。”

  木道长单掌打了个稽首,含笑道:“老施主远来,恕贫道未曾远迎,快快请
坐。”

  凌千里在木榻左首一张椅子落坐,一名小道童送上香茗。凌千里道:“老朽
来的冒昧,打扰老道长清修,实感不安。”

  “老施主好说。”木道长看了凌子里一眼,缓缓说道:“老施主元宵才过就
赶上茅山,而且还带来了贫道昔年相赠的木剑,足见必有急事,老施主就请直说
好了。”

  凌千里道:“老朽有一位义弟,叫做管崇墀,十年前和老朽同时退出江湖,
隐居南陵……”

  木道长颔首笑道:“老施主说的是云中鹤管大侠?”

  “正是。”凌千里道:“管贤弟十年前和老朽同时退出江湖,是因为……”

  木道长一摆手道:“此事昔年贫道曾听老施主说过。”

  凌千里道:“老朽元宵那天,得到的消息,据说管贤弟有一个极厉害的仇家,
上门寻仇,声言一家鸡犬不留,如今危在旦夕,所以只好冒昧上山,务恳老道长
慈悲,赐予援手。”

  “善哉,善哉。”木道长为难的道:“贫道一向不问江湖是非,这不是要贫
道为难么?”

  凌千里道:“老朽知道这是不情之请,但管贤弟和老朽情同手足,如是普通
仇家,老朽断不敢来向道长求助。”

  木道长道:“贫道八十岁那年,曾在祖师前面许下宏愿,不再过问尘事,如
今已有十年了,老施主要贫道破例之事,贫道实在碍难遵命。”

  凌千里听他已经一口回绝,急得直是搓手,这一急,不觉抬目道:“老道长
要再不过问尘事,那该是尘缘已了,但老朽觉得道长尚有一件事未曾全了。”

  木道长含笑道:“老施主说说看。”

  凌千里道:“老朽记得昔年道长以木剑相赠之时,曾说过老朽以此木剑为凭,
可求道长一件事,不知道长是否记得?”

  木道长莞尔一笑道:“贫道确曾说过。”

  凌千里又从怀中取出木剑说道:“那么这支木剑如今尚在老朽手中,老朽以
此相求,道长总可答应了吧。”

  木道长目中神光一动,轻轻叹息一声道:“老施主可知当年贫道以此剑相赠,
是为了什么吗?”

  凌千里心中暗暗道:“当年你为两淮灾民请命,我捐了两万两银子,你才以
这把木剑相赠。”但这话可不好意思说出口来,只得说道:“这个老朽倒不知道,
还请道长指点。”

  “唉。”木道长浩然一叹,说道:“昔年贫值听老施主说起收歇镖局之事,
是为了老施主和管施主在大洪山大义灭亲,联手诛杀潘河东,潘河东的妻子立誓
要为她丈夫报仇,此女师门,大有来历,贫道当时不好明言,故以木剑相赠,只
要老施主好好保存木剑,阖府就可平安无事,老施主现在明白了么?这支木剑,
依贫道相劝,老施主还是带回去吧。”

  凌千里听得不由一呆,暗道:“这倒是自己从未想到之事。”一面拱拱手道
:“多蒙道长垂爱,老朽衷心感激不尽,但管贤弟目前仇家上门,危在旦夕,老
朽和他情同手足,岂能弃之不顾?”

  木道长道:“贫道昔年答应过老施主,凭此木剑,可以答应老施主一件事,
老施主既然持剑而来,贫道自然义不容辞,但贫道答应了老施主,就得收回此剑,
事关老施主阖府平安,还望老施主三思才好。”

  凌千里等他说完,毫不考虑的双手把木剑朝木道长面前递了过去,含笑道:
“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老朽当年和管贤弟义结金兰,誓同生死,如今管贤
弟有难,老朽如果但知保妻儿,不顾兄弟的死活,当年又何用结义?老朽一生自
问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地,妻财子禄,生死有命,老朽从不放在心上,老道长
虽然能凭此剑俯允所请,就请收回此剑,以解我管贤弟之危,老朽一样感激不尽
了。”

  “好。”木道长点头,伸手取过木剑,说道:“老施主既然作此决定,贫道
自当遵命。”一面抬头叫道:“松风。”

  小道童垂手道:“师祖有何吩咐?”

  木道长道:“去请你大师伯来。”

  小道童应了一声「是」,退出云房,一会工夫,只见从云房外走进一个身穿
青袍的中年道人,朝木道长行礼道:“弟子丹元,叩见师尊。”

  木道长吩咐道:“为师有一件事,要你去办。”他忽然嘴皮微动,说了一阵。

  丹元子躬身道:“弟子遵命。”返身退出。

  木道长呵呵笑道:“老施主,贫道已命小徒立即启程,赶赴南陵,暗中保护
管老施主一家,老施主可以放心了。”

  凌千里站起身,拱手道:“多谢道长,老朽那就告辞了。”

  木道长含笑道:“老施主难得上茅山来,请在敝观用过素食再走不迟。”

  凌千里道:“老朽此来,已经有扰清修,道长不用客气,老朽告辞了。”

  木道长稽首道:“贫道那就不送了。”

  凌千里出了白云观,天色已经放晴,他因两日来忧心忡忡,才赶上茅山来的,
如今心事已了,心头也轻松得多了,一路下山,并无多大耽搁,拟经过天王寺,
快到南峰山麓。只听身后响起一个妇人娇脆的声音叫道:“前面可是凌老爷子,
你慢点走咯。”

  凌千里听得一怔,暗道:“茅山自己并无熟人,这人如何认得自己的?”心
中想着,不觉脚下一停,回头看,只见山径上正有一个一身墨绿衣裙,脸上蒙着
一层绿纱的妇人,俏生生朝自己走来。

  凌千里并不认识她,这就拱拱手道:“这位大嫂,可是叫老朽么?”

  绿衣妇人「唷」了—声,娇笑道:“别说这茅山下,就是大江南北,也只有
你老这么一位大名鼎鼎的凌老爷子呀,奴家不跟你老爷子打招呼,又跟谁打招呼
呢?”

  凌千里暗暗攒了一眉,心中暗道:“这绿衣妇人说话轻佻,不知是什么路数?”
一面依然拱拱手道:“大嫂何人,恕老朽眼生。”

  绿衣妇人格的一声轻笑道:“这是凌老爷子贵人多忘事,你老从前见过奴家,
可也不止一次,大慨你老忘了。”

  凌千里歉然道:“对不起,老朽真是想不起来了,大嫂……”

  “这大嫂二字,奴家可当不起。”绿衣妇人在蒙面纱中,眼波转动,盈盈一
笑道:“其实说起来,我们也不算是外人,就算多年不见,但大伯把弟媳妇叫作
了大嫂,给人家听到了,不笑掉大门牙才怪哩。”

  凌千里听到这里,心头蓦然一震,目光直注,说道:“你……”

  绿衣妇人举起纤钎玉手,缓缓摘下蒙面绿纱,嫣然一笑道:“奴家是凌老爷
弟媳妇总不是冒充的吧?”她这一摘下面纱,竟然面若桃花,秋水如波,柳眉凤
目,眉眼盈盈,好一副娇冶模样。她正是自己结义金兰二弟潘河东的妻子柳凤娇。

  凌千里攒攒眉道:“你是跟踪老朽来的了?”

  柳凤娇依然笑盈盈的道:“其实你这趟茅山之行,还是奴家促成的,凌老爷
子大概还不知道吧?”

  凌千里问道:“此话怎说?”

  柳凤娇笑容忽敛,脸上变得有些凄厉,冷冷的道:“先夫被你们两位义结金
兰的好哥哥亲手杀了,我这未亡人如果我亲爹夫报仇,他岂不冤沉海底了?”

  “住口。”凌千里面容一正,肃然道:“我凌千里算是瞎了眼睛,和他义结
金兰,我没有他这样的义弟。”

  柳凤娇冷笑道:“但你们和先夫是结拜弟兄,天下尽人皆知,想赖也赖不掉
的,你们两个结义哥哥联手杀死义弟,也是铁的事实,莫想抵赖。”

  凌千里怒声道:“凌某并不抵赖,那是因为他为了觊觎一个告老京官的一颗
夜明珠,竟然一夜之间,杀死事主全家一十七口,连三岁孩子都不肯放过,可说
丧尽天良,天人共怒,我和管二弟要他投官自首,他不但不听劝告,还使用歹毒
暗器,企图杀害我和管二弟灭口……”

  “本来嘛,拳头打出外,手臂弯进里,自家兄弟,总该帮衬自己人,你们两
个臂膊却是往外弯了。”柳凤娇冷厉的道:“如今这些话说了也是多余,我丈夫
被人杀了,替夫报仇,这总应该的吧。”

  她没待凌千里开口,接着道:“我苦练十年,下山之日,才知道白云观的老
道,狗咬耗子,竟然送了你一把木剑,家师再三叮嘱,要我莫去招惹那老杂毛,
所以我只好派人送个信给你,说是关外的紫衣煞神要向管老二寻仇,一家鸡犬不
留,这一来你准会把木剑送还老杂毛,求他伸手救你二弟一家,总算找没料错,
现在你木剑不在身边了吧?”

  凌千里听说紫衣煞神向管二弟寻仇之事,原来竟是她捏造的,心头不禁大怒,
沉声哼道:“木剑不在老夫身上,你待怎的?”

  柳凤娇面露杀机,一双凤目更是凶光大炽,冷声道:“血债血还,今天你先
还老本,至于利息嘛,我会向你家里人去算的,你不是还有一个儿子么?”

  凌千里气得双目圆睁,怒喝一声:“妖妇,你果然心如蛇蝎。”

  柳凤娇尖笑道:“你知道得已经迟了。”这一瞬间,她面色变得异常狰狞,
话声甫出,纤掌陡地扬起,朝凌千里当胸拍来。这一掌不但来快势疾无比,而且
也十分柔软,五根涂了腥红指甲纤细玉指,在一声之中,还在轻柔的摆动,姿势
美妙已极。

  凌千里外号金翅雕,以指抓功夫见长,但一见对方出手,不带丝毫风声,显
然使的是旁门阴柔功夫了,急忙右掌竖立,朝前推了出去。双方势道都异常快速,
眼看双掌即将交击,陡然间,柳凤娇拍出的那一掌,已然改变了势子,一下从凌
千里掌下穿入,「拍」的一声,击在他肋上「促命穴」上。凌千里只觉她掌势如
棉,并未用力,但一股阴寒之气,骤然侵入体内,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冷噤。

  柳凤娇一掌击中,口中发出冷冷尖笑,历声道:“凌千里,你认命了吧。”
这话声有如厉鬼索命,令人听了毛发直竖。

  凌千里虽觉她这—掌有些不对,但仗着数十年修为功力,暗中运气封穴道,
凛然喝道:“只怕未必。”

  柳凤娇冷哂道:“你不信就试试,我这第二掌就可捞回老本了。”突然身形
一晃,已经欺到凌千里面前,纤掌抬起,五指轻摆如前,又朝当胸插来。

  凌千里冷哼了一声,右手朝外格出,左手一掌,迎面劈去。他这一出手,顿
时感觉不对,前后不过两句话的工夫,那侵入休内的阴寒之气,在这电光石火之
间,已经渗透全身,双手臂胳竟然僵硬得不听使唤,因此右手自然没有格成,左
手一掌也没有来得及劈出,柳凤娇涂着腥红指甲的尖尖五指,已经「扑」的一声,
插入胸口。凌千里口中发出一声闷哼,柳凤娇早已—记「裙里腿」,把凌千里身
子踢开,尖笑声中,绿影冉冉远去。

  就在此时,一道人影,自天而降,落到凌千里身边,这人正是白云观的木道
长,他目光如电,注视着凌千里胸口五个手指汨汨流出来的黑血,不觉长叹一声,
打着稽首道:“善哉善哉,贫道已命二弟子启元赶去凌家庄暗中保护,没想到这
妖女,竟敢在茅山行凶,老施主放心去吧,贫道迟来了一步,欠下你这笔人情,
自会补偿你的。”说完,抱起凌千里的尸体,腾身而去。

  丹阳十里牌凌家庄,是老镖头金翅雕凌千里的故居。自从十年前凌老镖头收
歇镖局归隐故里,老屋修葺一新,偌大一片房舍,住的人可不多。老镖头老伴早
已过世,膝下只有一子,取名干青,今年刚十八岁。老镖头退隐故里,就很少过
问家务,平日除了督促儿子练武,家中大小事情,全由追随他二十多年的大弟子
徐兆文掌管,家里几名庄丁,也是当年镖局中相随多年的趟子手。

  老镖头在元宵那天听到消息,说时关外紫衣煞神要向管二弟寻仇,这档子事,
老镖头最是清楚不过。那是十五年前,义弟云中鹤管崇墀,护镖出关,归途投宿
客栈,遇上一个彪悍凶徒调戏单身女客,那女客带了一个三岁女孩,吓得大哭起
来,被那凶汉一把抓住,奋力掷出窗外,幸亏管崇墀双手接住,才保住了小命,
当时管祟墀激于义愤,以一记「劈卦掌」把对方击伤,那人自称紫衣煞神门下,
声言必报此仇。

  那紫衣煞神乃是关外一霸,据说武功传自异人,在关外号称第一高手,管崇
墀回到关内,曾把此事告诉义兄金翅雕。如今,十五年后,紫衣煞神要找义弟报
仇,而且又声言要使管家鸡犬不留,老镖头自思自己和管崇墀均不是紫衣煞神的
对手,自然只好亲上茅山,去求木剑道长了。

  这是老镖头金翅雕亲自赶去茅山的第四天,傍晚时分,凌家庄大门前,来了
—个花白头发,身穿青竹布衣裙的老婆婆,左手挽着一只竹篮,举手轻轻叩了两
下门环。两扇大门呀然开启,走出一个四十出头的庄丁,朝青衣老妪打量了一眼,
问道:“老婆婆,你找谁?”

  凌家庄的庄丁,都是昔年跟随老镖头多年的趟子手,眼皮子宽,一眼就觉得
这位青灰老妪年事已高,但站在门口,毫无龙钟老态,心中便自有些犯疑。青衣
老妪朝他笑了笑道:“管家,老婆子是给凌少爷送信来的。”

  那庄丁道:“老婆婆是给谁送信来的?”

  青衣老妪眼中露出诡笑,说道:“老婆子只有一个人,自然是给我自己送信
来的了。”

  庄丁看她神色诡异,问道:“那么老婆婆你的信呢?”

  青衣老妪忽然伸出一只又白又嫩的纤纤玉手,笑道:“信在这里。”手掌迅
快地按上了庄丁胸口,人也跟着凑上一步,低声道:“今晚二更,鸡犬不留,就
是这两句话。”

  那庄丁出身趟子手,自然也是行家,—看对方伸手按来,立即迅快的后退了
一步,口中大喝一声:“你……”

  青衣老妪早已收回手去,笑道:“好啦,老婆子信已送到,我可要走啦。”
那庄丁突然张嘴喷出—口鲜血,自知伤得不轻,慌忙一手按着胸口,转身往里急
奔进去。

  刚奔近帐房门口,就见徐兆文举步走出,口中只叫了声:“徐大爷……”就
喷出一口鲜血,人已砰然倒了下去。

  徐兆文吃了一惊,喝道:“周武,休怎么了?”

  他是金翅雕凌老镖头的大弟子,追随师父走南闯北二十多年,自然见多识广,
一看周武左手按胸,急奔进来,此时喷出一口鲜血,就昏死过去,脸如金纸,气
息微弱,分明伤势极重,急忙俯下身去,出手连点了他两处穴道。

  周武悠然醒转,目光滞钝,喘息着道:“大……爷……她说……”他只说了
四个字,又突然告昏厥。

  徐兆文听出似乎另有内情,再看周武神色不对,心头更急,一手即按在他后
心「灵台穴」上,运起内功,催动真气,度入他体内。这在现在来说,好比给他
仃了一支强心针,周武昏厥过去的人,果然又悠然清醒过来。

  徐兆文低声问道:“周武,快说,是什么人打了你一掌,他说什么?”

  周武喘了两口大气,断续的道:“是……一个……老婆婆……她说……今…
…晚二……更……鸡犬……不留……呃……”那青衣老妪预算好的,让他说出这
两句话来,话声甫落,这声「呃」,已经是最后的声音了。

  徐兆文见他已经不中用了,徐徐放开按在他背后的右手,口中低低的道:
“老婆婆,今晚二更,鸡犬不留……这会是什么人呢?”

  “大师兄。”青影一闪,走进来的是凌干青,他望着周武的尸体,惊愕的问
道:“周武他怎么了?”

  徐兆文心情感到十分沉重,听周武的口气,用重手法击伤他的是一个老婆婆,
她大概以周武作为榜样,向凌家庄示威,说的就是「今晚二更,鸡犬不留」这两
句话了。师父不在,凌家庄由他负责,他怎好把对头说的这两句话,告诉小师弟
呢?

  因此只是攒攒眉说道:“他是被重手法击伤,伤重致死,此人既敢到凌家庄
寻衅,自然不是寻常之辈,咱们也不能等闲视之。”

  凌干青道:“大师兄知道周武是死在什么人手下的么?”

  徐兆文道:“不知道,听他口气,好像是一个老婆婆。”

  “唔。”他口气一顿,接着道:“现在时间已经不早,小师弟,你随我来。”
凌干青平日对这位大师兄甚是尊敬,答应一声,跟着他走到前院。

  徐兆文眼看天色逐渐昏黑,心头的负荷,也越来越感沉重,对方善者不来,
来者不善,师父不在,今晚这副重担,能不能挑得起来,就全看自己的了。他在
阶石上站停,大声叫道:“张老三。”张老三是凌家庄八名庄丁的头儿,也是当
年在镖局的趟子手的领班。张老三赶忙应了声「在」,急步赶了上来。

  敢情方才周武中了青衣老妪一掌,自知伤势沉重,就一脚往大厅东首的帐房
里跑,因此张老三还不知道周武出了事。徐兆文道:“周武被人用内家重手法击
伤致死,你还不知道吧。”

  张老三吃惊的道:“周武他已经死了,不知是什么人把他杀害的?”

  徐兆文道:“那是刚才之事,杀死人的是一个老婆婆,目前他尸体就在帐房
门口……”

  “啊。”张老三和周武差不多有二十年以上的交情,目中不禁隐含泪水,口
中「啊」了一声,忍不住正待往里奔去。

  “张老三,别忙。”徐兆文徐徐说道:“目前最重要的并不是去看周武遗体。”

  张老三听得又是一楞,他当过十多年趟子手的领班,自然听得出徐兆文的话
中意思,立即垂手道:“不知徐大爷还有什么吩咐?”

  徐兆文道:“你要大家立即去吃晚餐,饭后每人带兵刃、匣弩,把人手集中
到大厅上来。”张老三听出徐大爷的口气,似乎情况十分严重,口中答应一声,
立即转身走出。

  徐兆文转身朝凌干青道:“贤弟,今晚可能有强敌上门,此人武功极高,来
意未明,从现在起,你要一直和愚兄在一起,没有愚兄出手,你千万不可出手,
知道么?”

  凌干青道:“大师兄,咱们……”

  徐兆文面情凝重,说道:“师父他老人家不在庄上,你应该知道愚兄这从份
担子,何等沉重,你要体会愚兄的苦心,一切都要听愚兄安排,不可轻举妄动。”
凌干青从没见过大师兄神情有今晚这般凝重,心中虽觉大师兄太过谨慎,但口中
却不敢作声,只是唯唯应是。

  徐兆文朝他微微一笑道:“好了,咱们回屋里去吧。”

  晚餐之后,徐兆文挂上镖囊,佩上雁翎刀,凌干青也早已取出他练了十年的
梅花刀,师兄弟二人来至大厅。徐兆文指挥六名庄丁,三人一组,分伏在大厅左
右,自己和师弟凌干青、张老三,三入留在厅上。整座凌家庄院,早已熄去灯火,
黑夜之中,更是一片黝黑。

  这是以逸待劳,以暗对明。凌家庄的六名庄丁,都是昔年镖局的趟子手,大
风大浪经得多了,每个人都知道如何应变,都能够单独作战。尤其今晚大家因周
武之死,使每个人心头有了同仇敌忾的心情,只要发现敌人踪影,都想替死去的
弟兄报仇,足可以一抵十。因此七名庄丁,比起人家七十名,也绝不会逊色。

  时间惭浙接近二更,凌家庄前面一片广场上,忽然出现了一个苗条的人影。
这人影来得无声无息,她突然在庄前现身,就如鬼魅一般,你根本不知道她是从
何处来,又将往何处去?只要看苗条人影的身裁,就可以知道她一定是个女子,
而且还是一个年纪极轻的少妇。

  只可惜星月朦胧,看不清她的模样。不,她脸上似乎蒙着一层轻纱,和星月
一样朦胧。她只是在广场上徘徊着,不知是在等人?还是在等待时间?现在,已
经是二更天了,从远处传来的更锣,正好「当」、「当」两响。

  “是时候了。”她低低的发出一声冷酷而充满杀气的尖笑,魅影似的身子,
开始缓缓朝凌家庄大门行去,她已经把口信捎到庄上,「今晚二更,鸡犬不留」,
她自然要等到二更才进入凌家庄去。她既已下定决心,要毁去凌家庄,自然要堂
堂正正的从凌家庄大门进去。

  就在苗条人影快走近凌家庄大门,相距还有丈许光景,从凌家庄巍峨的门楼
上,「嘶」的一声,飘落一条人影,落到苗条人影之前。门楼,是有三丈来高,
只要看他飞身落地的姿势,轻如飘絮,点尘不扬,悄无半点声息,这份轻功,可
说已经到了炉火纯青之境。

  苗条人影一怔,从她蒙面轻纱中透射出两道比冷电还冷,比霜刃还利的目光,
凝注着从门楼上飘飞下来的那个人影。星月虽然朦胧,但她已看清楚站在面前,
挡住去路的,竟是一个挽道譬,身穿青布道袍的中年道人。这青袍道入神情严肃,
黑须飘胸,双目神光炯炯逼人。

  两人甫一对面,青袍道人立即打丁一个稽首,朗声道:“女施主请留步。”

  苗条人影眼波一转,格的轻笑出声,问道:“道长是什么人呢?”

  青袍道人做一欠身道:“贫道启元。”启元子,正是茅山白云观木道长门下
二弟子。

  苗条人影又道:“奴家问你哪一个道观出来的?”

  启元子道:“茅山百云观。”

  苗条人影发出一阵冶荡的格格娇笑,说道:“奴家听说茅山道士善于降妖捉
鬼,你躲在门楼上,是降妖来的?还是捉鬼来的?降妖,奴家可不是什么精怪,
捉鬼,奴家也不是孤魂野鬼,道长干嘛阻挡奴家的去路。”

  启元子道:“贫道奉家师之命,保护陵家庄而来,女施主还是请回吧。”

  “你要奴家回去?”苗条人影吃吃笑道:“道长说得倒是稀副?你要奴家回
娘家去呢?还是回夫家?娘家,奴家早就没有娘家了,夫家,夫家丈夫已经死丁
十年,也没夫家可以回去了。”

  启元子道:“女施主哪里来,就回哪里去。”

  苗条人影轻哼一声道:“道长口气不小,只不知令师是谁?”

  启元子欠身道:“家师道号,上木下吾。”

  “木吾?那就是木剑道人了?”苗条人影轻轻点着螓首,说道:“木剑道人
名头果然不小。”

  她说到这里,忽然冷冷的哼了一声,不屑的道:“凌千里十年前花了二万两
银子,买下木剑道人一把木剑,保障了凌家庄十年安全,如今又派他二弟子来充
当凌家庄的护院,奴家真想不到武林中久誉盛名的木剑道人,居然也可以用白花
花的银子买得到,当真是有钱好使鬼推磨了。”

  启元子神色微变,凛然道:“女施主怎好如此说话?”

  “咦。”苗条人影美目流盼,格的笑道:“奴家那里说得不对了?难道木剑
道人不是看在银子份上,才派道长来作护院的?”她忽然走上一步,口气一软,
用央告的声音说道:“这样好不?木剑道人既然爱钱,这事情就好办,奴家送他
四万两银子,总够了吧,凌家庄的事,令师徒就不用再插手了。”

  启元子勃然变色道:“女施主这是什么话?”

  “这是最好听的话了。”苗条人影格的笑道:“木剑道人难道不爱银子?那
么为什么收下凌千里的二万两银子,就抹着良心,不问是非,不分曲直,一味袒
护凌千里呢?”

  启元子沉哼了一声道:“女施主说得太过份了,你把家师看成了何等样人?”

  “好,令师是明辩是非,伸张正义的人,好嘛?”苗条入影忽然缓缓伸出一
只白净如玉的纤纤柔荑,从她脸轻轻撩起蒙面轻纱,娇柔的道:“道长怎么不问
问奴家是谁呢?”

  她手势柔美,尤其那纤秀细长的玉指,翘起来像兰花初放,揭开那层蒙面轻
纱之后,朦胧星月,似乎霎时间明亮了许多。她那张宜嗔宜喜的脸上,新月般峨
眉,秋水般星目,配着娇红欲滴,似笑似嗔匏犀微露樱唇,像梦呓般低低说着:
“奴家姓柳,小名凤娇……”不但美,而且荡,且使入看得听得一颗心直荡。

  启元子不觉别过头去,冷然道:“贫道……”

  “格。”娇笑入耳,柳风娇一个人已经像魅彬般悄无声息的欺到启元身边,
一只纤纤柔夷,快似闪电,一下抖到启元子的心口,你快人家也不慢。

  启元子大喝一声:“妖妇敢尔。”猛一吸胸,左手已经划了个圈,向左格出。

  柳风娇一只左手竟似柔若无骨,轻轻一缩,便自避开了启元子一格之势,又
朝他当胸击去。她这就一缩又发,快速已极,看去就像启元子设有把她格开一般,
如今一只粉嫩的纤掌,快要触到启元子胸前衣衫了。启元子哼了一声,身子不避
不让,左手五指如勾,朝柳凤娇脉门抓去。

  柳风娇似是故意卖了个破绽,同样不避不让,手腕一抬,任由启元子扣住她
的手腕。启元子五指扣落,正好扣个正着,但觉手指握住的手腕细腻柔润,骨肉
均匀,既不使劲,也毫不挣扎,任由自己握着。

  “嗯。”柳风娇被他握住了手腕,口中轻嗯一声,粉脸上似有不胜幽怨,一
双水汪汪的俏眼更是含情脉脉,似羞还笑的望着启元子,又娇又轻的道:“半夜
三更,孤男寡女,道长这样拉着奴家的手,想做什么呢?”启元子只因对方手爪
逼近胸口,躲闪不及,才使出擒拿手法,把她手腕抓住。

  他自幼出家,如今四十出头,从未接触过女子肌肤,一把握住她柔若无骨的
手腕,就感到心头有些异样,如今再经她这么一说,不觉脸上一红,正待放手。

  “格。”柳风娇娇笑一声,一个娇躯趁势倏地朝前送了上去,这一下居然投
怀送抱,朝启元子怀中偎去,右手两根纤指比闪电还快,戳到他的肋下「斩命穴」。
启元子左手甩起,右手直竖迅快朝前推出。柳风娇看他果然放开了自己手腕,她
本是偎来的人,启元子右掌推出,她也并不避让,只是身子轻轻向右移动。

  这一来,启元子笔直推出的手掌,正好变成了禄山之爪,一下按上她右首颤
巍巍高耸的酥胸之上。启元子一惊,急忙后退一步,收回手去。柳风娇可丝毫没
动,口中「唷」了一声,吃吃轻笑道:“原来道长也不老实,一回拉奴家的手,
一回又……”

  她笑得好不挑逗?但话声还没说完,趁启元子惊退之际,身如魅影般跟着欺
进,双手更快,出手如风,朝启元子急袭过去。启元子又惊又怒,大喝一声:
“妖女胆敢如此戏弄贫道?”双掌跟着挥出。

  “唷。”柳风娇出手辛辣,在这瞬息之间,已经忽指忽掌,一口气抢攻了七
八招之多,口中依然娇声说道:“方才明明是道长欺负奴家,奴家也是良家妇女,
你……你……要不,奴家可以跟你上白云观找木道长评理去,他门下道士,这般
毛手毛脚的调戏奴家,还……还不够么?”她越说越不像话,但双手攻势却越凌
厉。

  “无耻妖妇,还不住口?”启元子一身武功,当然不会输给柳凤娇,但柳风
娇这些又妖又娇的话声,可是直荡人心。要知启元子从小修道,几曾和这样的女
子动过手,自然被逼落了下风,双掌交替,脚下却连连后退不迭。

  柳风娇当然清楚得很,启元子的武功,比她高出甚多,此刻他被逼得连番后
退,乃是被自己扰乱了心神所致,这时若不能把他制住,等他反击,就来不及了。
因此她出手越打越快,纤指如云,玉指如雨,尽是朝启元子全身要害大穴下手。

  启元子连退了七八步,才算稳住,口中大喝一声,双掌开阖,呼呼两掌,直
劈过去,才算把柳凤娇的攻势阻遏下来。两人在凌家大门前叱喝动手,自然很快
就惊动了庄上的人。大门开处,张老三一手提着钢刀,举步走出,大声喝道:
“二位是什么人?”

  柳凤娇格的一声娇笑道:“是要命来的。”她和启元子正在动手,但话声甫
出,右手五指舒展,连转了几转,幻起一片指胎,朝启元子身前七处穴道袭到,
腾出左手却向张老三挥去。但听张老三一声惨号,一枚穿心钉,已经透胸而入,
仰面倒去。

  启元子见她出手伤人,不由得勃然大怒,断喝一声:“妖妇,你敢出手伤人?”
呼呼两掌劈过去。

  这两掌在盛怒中劈出,掌风如涛汹卷而出。柳风娇不敢硬接,扭动腰肢,轻
轻一闪,就避让开去,口中格格笑道:“方才那该死的人,不是你要奴家杀的吗?”

  启元子大喝一声,右手抬处,呛然龙吟,已从肩头抽出一支木柄长剑,剑光
森寒,一指柳凤娇,怒声道:“妖妇,贫道奉家师之命而来,你如知难而退,就
不可伤你性命,如今你竟敢当着贫道杀人,贫道也就顾不得了。”

  就在启元子拔出长剑之时,徐兆文、凌干青和六名庄丁,也一齐走了出来,
其中两名庄丁,各自手挑一盏风灯,分左右一站,灯光把大门前数丈之内,照得
十分明亮。

  本来,徐兆文的布置,是在大厅,六名庄丁分伏暗处,自己和凌干青、张老
三守在厅上,这是准备敌人偷袭凌家庄的布置。但如今敌人已在大门前现身,他
待敌深入的布置,自然不适用了,故而率同凌干青相六名庄丁出来。

  徐兆文俯下身去,检看张老三的伤势,只见他胸口一个小孔,黑血从创口中
汨汨流出,显然这支暗器还淬过剧毒,张老三早已没有救了。

  “好歹毒的暗器。”徐兆文双目几乎要射出火来,厉声喝道:“你们哪一个
下的毒手?”

  柳风娇没有理他,她看启元子掣出剑来,也「锵」的一声,从身边抽出一支
细长长剑,目光像秋波般一转,望了徐兆文等人一眼,格的笑道:“道长,你说
说看,先要奴家杀哪一个呢?”

  “妖妇看剑。”启元子怒极,喝声中,长剑一振,在两盏风灯灯光照耀之中,
划起一道奇亮的剑光,宛如匹练经空,朝柳凤娇劈了过去。他果然不愧是木剑道
入门下二弟子,这出手一剑,气势壮阔,就不同凡响。

  柳凤娇轻「唷」了一声,说道:“我们讲好了,只是做做戏的,既已把凌家
庄的人引出来了,你干嘛这一剑这么认真?”她这话竟把启元子说成了她的同党。

  说话声中,纤细的柳腰款款摆动,就从启元子剑光下旋了出来,左手抬处,
又是一支穿心钉在她轻旋中打了出去,口中娇笑道:“道长,你说这个对吗?”
大门左首一个挑着风灯的庄丁,又是声惨号,倒地死去。

  启元子双目几乎冒出火来,口中连声大喝,一柄长剑,挥起一道又一道的精
虹,几乎把一丈方圆,全都圈入在剑光之中。但柳风娇身如轻絮,只见她柳腰东
—摆,西一扭,手中长剑,只是护着款摆轻扭的娇躯,不肯和他剑光接触,你剑
光划到东,她就闪到西,口中还是在娇声娇气的笑着:“道长这几声大吼,也是
咱们约定的暗号了,你是要我打右边这个提灯的了。”左手一扬,又是一支穿心
钉应手射出。

  徐兆文听她口气,好像道人是她同党,但看那道人出手的剑势,却又不像。
此时听柳风娇说打右首提灯的,而且话声方出,果见一枚穿心钉已经电射而至,
心头大怒,右手杨处,雁翎刀已然斜劈而出,但听「当」的一声,把柳凤娇一枚
穿心钉劈落。

  但就在他右手雁翎刀劈出之际,突觉胸口一麻,似有三支细针无声无息的刺
入了肌肉,口中大叫一声,金刀落地,一个人往后倒去。原来柳风娇口中说着要
打右首提灯的庄丁,打出一枚毒钉,只是有意引开徐兆文的视线,她掌心早已暗
藏了三支淬毒飞针,暗中出手,朝徐兆文激射过去。这种淬毒飞针,细如牛毛,
即使在大白天也不易发现,何况在灯光昏暗的夜晚,自然更是防不胜防了。

  凌干青眼看大师兄突然无故大叫一声,往后便倒,心头猛吃一惊,急忙俯下
身去,叫道:“大师兄,你伤在哪里?”

  柳风娇发出银铃般娇笑道:“我早就捎信给你们了,凌家庄今晚鸡犬不留,
他是你大师兄自然要先走一步才对。”徐兆文被毒针打中,哪还说得出话来,只
是张了张口,四肢一阵抽搐,便已毒发身死。

  “大师兄。”凌干青抱着大师兄的身子,大叫一声,忍不住泪下如雨。

  启元子眼看柳凤娇在自己剑下,还连番伤人,更是怒不可遏,口中大喝一声
:“妖妇,贫道今晚说不得只好开杀戒了。”

  “是啊。”柳凤娇轻笑道:“今晚咱们就杀他个片甲不留。”

  凌干青眼看他大师兄惨遭毒手,心头悲愤已极,双目通红,大喝一声:“好
个妖妇,我和你拼了。”手中梅花刀一紧,纵身朝柳凤娇扑来,身形甫落,右手
挥处,一道刀光已然横劈而出。

  柳风娇格的笑道:“你是金翅雕的儿子?翅膀还没长好,就口出大言了。”
身形一个轻旋,有如吹过一阵香风,人已轻巧的旋到了凌干青左首,左手一只欺
雪素手,轻轻转动朝凌干青当胸送来。

  凌干青眼前一花,连人影都没看清,对方手章已经到了胸前。启元子看得大
急,口中大喝一声:“小施主速退。”左手大袖挥起,发出一团劲风,把凌干青
一个人平推出去一丈来远,右手长剑连展,把木剑门精妙招数,源源出手。

  柳凤娇只觉周围剑风飒然,青光缭绕,转眼工夫,已经失去了启元子的人影,
一时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心知启元子动了真怒,决心要把自己毁在此地。

  “哼,我柳凤娇纵然不是你对手,但你也未必能伤得了我。”柳风娇心念一
转,身形一伏再起,这一伏一起的时间,手中细长长剑猛然一抖,已经接连刺出
了十几剑之多,剑势之快,令人目不暇接。

  但不论你长剑如何锋利,出手如何迅疾,柳风娇但觉自己四周剑光,就像布
成了一圈铁壁铜墙,把她团团围住,竟然攻不出去,刺出的长剑,都被一股极大
潜力挡了回来。

  这下真把柳凤娇吓出一身冷汗,记得师父在自己下山时说过,如非万不得已,
千万不可招惹木剑门,方才自己还以为这臭道士也不过如此,如今看来,木剑门
的人,自己当真招惹不起了。

  一念及此,她顿时想到三十六着,走为上着,口中随着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
声,说道:“臭道土,看来你真跟奴家使下狠劲,好,奴家也说不得只好和你拼
了。”

  口中说「拼」,手上果然随着一紧,一支长剑舞起一片青光,紧护身躯,突
然双足一点,剑势倏合,化作一道夭娇剑光,腾空飞起。但听一阵「铮」、「铮」、
「铮」急骤如雨的金铁交击,柳凤娇连剑带人冲出启元子布成的剑网,跌跌撞撞
飞射出数丈之外。

  冲是冲出去了,但她青丝披散,身上也被启元子剑锋划破了几处,但她在冲
出剑网之际,依然不忘伤人,左手撒出了一蓬毒针,朝启元子当头射落。启元子
大喝一声,长剑划上一圈,把她撒来的一蓬毒针悉数吸在剑尖之上。

  这一耽搁,柳凤娇—条人影,已如轻烟般飞逝,老远传来她尖厉的声音:
“启元子,你这臭道士,给老娘记住了,今晚这笔帐,老娘总有一日会跟你连本
带利算回来的……”声音渐渐远去,人影早就消失在黑夜之中。

  启元子收起长剑,朝凌干青走了过去,稽首道:“少施主没事吧?贫道惭愧,
奉家师之命赶来,保护不周,反教妖妇连伤了数人,贫道真是罪过。”

  凌干青一手桉刀,睁着双目,问道:“道长宄是何人,这妖女又是什么人?”

  启元子道:“贫道启元子,家师茅山白云观主。”

  凌干青听说他是茅山白云观来的,不觉心头一喜,忙道:“家父就是上白云
观见老道长去的。”

  启元子只「嗯」了一声,点头道:“凌老施主就在敝观盘桓,家师因妖女立
志寻仇,而且武功极高,才命贫道兼程赶来,要少施主立即随贫道前去茅山。”

  凌干青拱拱手道:“道长请到里面奉茶。”他把启元子让入大厅落坐。

  这时庄丁们也把徐兆文和张老三的尸体抬进了大天井。凌干青眼看大师兄死
在妖妇毒针之下,目含泪光,问道:“道长可知这妖女是准呢?”

  启元子道:“贫道只知她叫柳凤娇,至于和贵庄如何结的仇,贫道也不得而
知,只是今晚妖女虽已败退,但贫道也只是险胜,此女诡计多端,复仇心切,说
不定去而复返,令师兄人死不能复生,自以及早入土为安,少施主也不宜多留,
明日一早,就随贫道上山,至于府上一干庄丁等人,少施主走后,妖女说不定会
迁怒到他们头上,因此贫道认为在老施主和少施主没有回来之前,也不宜留在此
地,不如厚予资遣的好。”

  凌干青道:“他们都是追随家父多年的人,只怕不肯离去,家父和在下要在
茅山住杠久吗?”

  启元子不好说出凌千里已经遇害,只得点点头道:“老施主已和家师谈妥,
要少施主拜在家师门下学艺,因此老施主也要暂时住在敝观,在少施主学艺未成
之前,只怕不会回到这里来了。”

  凌干青听说父亲要自己拜在老道长门下去学艺,心中自然喜不自胜,这就点
点头道:“既然如此,在下就和他们去说,等我们回来的时候,他们再回来好了。”
当晚,就把徐兆文和张老三,还有傍晚遇害的周武一起埋到后园。

  第二天一早,凌干青召集了所有庄丁竿家中佣人,说明经过,启元子山在旁
帮同他再三分析利害,老庄主和少庄主前去茅山,是为了避仇,少庄主走后,妖
女说不定会迁怒到众入头上,还是暂时离开为宜。

  众人昨晚也已目睹妖女厉害,心知留此无益,也就含泪点头,各自领取了银
两,和少庄主依依道别。凌干青接着也随启元子走了。

  这是距凌家庄出事半个月之后的一个傍晚时光,太阳还没下山,西北风括得
呼吁的,虽是二月初头,天气依然冷得像严冬一般。淡淡黄黄的太阳,挂在西首
山坳间,已经是有气无力,没有一丝暖意了。鹅岭西麓,看一座两进的庄院,那
就是云中鹤管祟墀的家。

  管家人口不多,老夫妇膝下只有一女,取名秋霜,今年已经十七岁了。老镖
头只有这么一位掌珠,他自己对江湖厌倦了,自然不愿意女儿再投身江湖,因此
他虽然也教了她家传的武学,还特地聘请一位老秀才教姑娘写字念书。

  管家因为人口简单,进出都是从西首一道边门走的,南首两扇黑漆大门,倒
真是门虽设而常关。这时候,正有一位头戴瓜皮帽,身穿蓝布棉袍,外罩着黑布
大褂的矮小老头,手里拿着一张墨汁未干的红字条儿,往大门前走来。

  这矮小老头生成一张姜黄脸,额头上有三条又粗又明显的横纹,小眼睛,酒
糟鼻,嘴上留了两撇花白的八字胡,颏下留下一小把花白山羊胡子,看去有几分
像土地公。

  他就是管老镖头聘请来的宿姜南田。这位姜老先生虽是满腹诗书,但生性有
些怪僻,尤其喜欢喝酒,管老镖头请他来教书的时候,老先生就提出一个条件,
银子可以不要,但每日三餐,每餐都得给他一壶酒。

  他就是个嗜酒如命的人,但他有一个好处,就是恪遵孔老夫子的话,惟酒无
量,不及于乱。别人喝酒,红在脸上,他喝了酒只红鼻子。今天晚餐时光,自然
也喝了酒,所以他鼻子还红红的。姜老夫子喝了酒,就喜欢写字,他自称酒后写
的字,元气足,笔锋健,挥洒之间,可得神助。

  他每餐喝酒,酒后也一定兴致勃勃的提笔写字。所以他写的字也很多,先前
写下对联,贴到大门上当春联,后来贴到抱柱上、书房里,后来连厨房门上,也
贴上了他的墨宝。

  后来,他写了红纸联儿,到处送人,凭良心说姜老夫子的字确实写得不错,
当得上铁划银钩,龙飞凤舞,鹅岭附近几十户人家,差不多家家户卢都有他的墨
宝,都贴上了他写的春联。

  但他老人家仍意狄未足,除了管家大门口三天两天就换上一副新写的对联儿,
另外还经常写些「泰山石敢当」之类的红纸条儿,给人家贴到墙脚跟去。因此大
家给他取了个外号,叫姜右军,本来大家只是在他背后叫叫。

  有一次有一家的小伙子不明就里,看到人就说:“姜右军来了。”

  姜老夫子听得大喜过望,朝那小伙连连拱手,说着:“岂敢,岂敢?”今晚,
大概他老夫子又写了什么,趁着天色未黑,要在大门外贴什么了,不是么?他右
手拿写黑汁未干的一张红纸条,左手不是还拿着一个浆糊钵儿,兴匆匆地朝大门
口而来。

  就在这时候,庄子前面的石板路上,正有一个娉娉婷婷的绿衣人儿,朝管家
庄院走来。这绿衣人儿当然是个女的,而且是个身材苗条的少妇。一路行来,低
垂粉颈,双肩如削,纤腰扭摆,窄窄的裙儿轻轻晃动着,光是这份模样,就会看
得男人眼睛发直。姜老夫子也是男人,他人虽老,但眼睛还没花,老远就看到这
绿衣少妇像风飘杨柳般地从大路走来。

  他两颗小眼珠打老远起,一直等她走近,大概只眨过一眨,那是眼皮撑不住
了才眨的。现在苗条人儿已经走到近前,他两颗小眼珠更是瞪定了连眨都不眨。
因为绿衣少妇面上挂着一层隐隐约约的绿纱,落日余辉西边斜照过来,绿纱隐约
而透明,可以依稀看到绿纱里面一张秋水芙蓉般娇丽的粉脸,眉眼盈盈的俏棋样。

  老夫子口里经常说着:非礼勿视,但这绿衣少妇明艳妖娆像盛开的花朵,天
底下没有人不欣赏花的。姜老夫子连酒糟鼻子都皱起来了,敢情他已经闻到了花
香。

  绿衣少归看到他这副怪模样,忍不住「格」的轻笑出声,右手掏出一方桃花
红手绢,举起纤细修长的玉指,抿抿樱唇,娇声道:“老先生,你在做什么呀?”

  姜老夫子「哦」了一声,讪讪地道:“老朽刚写了张字儿,要在大门上贴起
来,这是老朽今天最得意的一张,小娘子可要看看?”他最得意的字,自然要在
人面前夸耀一番,尤其在这妖娆动人的美娇娘面前,露一手他的字给她瞧瞧。倘
若美娇娘再称赞上他几句,岂不比皇帝老子金口称赞还要美妙?

  绿衣少妇笑着道:“老先生写的是什么呢?”

  姜老夫子连忙举起手来,笑得小眼睛眯成了两条缝,说道:“小娘子请看,
这是:「姜太公在此,百无禁忌」,老朽把这张字条贴在大门上,就可保诸邪不
侵,阖宅平安。”

  绿衣少妇瞟着一双水淋淋的桃花眼,格的笑道:“真的吗?”

  姜老夫子连忙神色一正,说道:“自然是真的了,姜子牙登坛封神,天上人
间,各式各样的凶煞,就要一概迥避,自然就阖宅平安了。”

  “你说的倒真是活灵神现。”绿衣少妇笑得像柳枝儿乱颤,接着道:“不过
依奴家看,这张纸儿,老先生不用再贴了。”

  姜老夫子一怔,问道:“为什么?”

  绿衣少妇道:“奴家想请问老先生一声,这座庄院可是管崇墀老爷子的家么?”

  “是,是。”姜老夫子连声应是,笑道:“原来小娘子还是管家的亲戚,那
好圾了,老朽……嘻嘻,就是管家的西席,西席者,咳,咳,就是教管家女公子
书者也。”

  “你真有趣。”绿衣少妇格格娇笑,说道:“不过老先生,咱们见面也是有
缘,是不?”

  姜老夫子咽了一口口水,几乎不相信这「缘」字会从娇滴滴的美娇娘口中说
出来,他连连点着头道:“是,是,是缘,有缘千里来相会……”

  “对了。”绿衣少妇道:“所以老先生不用贴这字条了,贴了也是白贴。”

  姜老夫子连忙摇头道:“不,不,小娘子这话不对,这字条贴了一定管用。”

  “奴家要你不要忙着贴,是……”绿衣少妇拖长又娇又脆的声音,缓缓说道
:“是奴家想请老先生进去捎一个口信……”

  姜老夫子听得有些奇怪,问道:“小娘子既然来了,不进去吗?”

  “来了自然要进去。”绿衣少妇嫣然一笑道:“只是想请老先生先说一声。”

  姜老夫子问道:“小娘子要老朽进去告诉谁呢?”

  绿衣少妇道:“自然是管老爷子了。”

  姜老夫子点着头道:“小娘子请说吧。”

  绿衣少妇道:“你头伸过来点,奴家才能告诉你。”

  “是、是。”姜老夫子依言伸过头去。

  他身子没凑过去,光是把脖子伸了过来,这下可把绿衣少妇吓了一跳,这老
夫子伸出来的脖子,比一般人几乎长一倍。绿衣少妇只看了他一眼,觉得这老头
有些古怪,但依然笑吟吟的附着他耳朵,低声说道:“你去告诉管崇墀,今晚鸡
犬不留,好啦,你可以进去啦。”

  她在说话之时,一只纤纤如玉的右掌,悄无声息的按上了姜老夫子后心。但
这一按,她立时发觉不对。她纤掌摸上的不是老夫子后心,而是摸了一手滑腻腻、
湿漉漉、黏糊糊的东西。

  姜老夫子缩回头去,却连连摇头道:“不对,不对,老朽在书本上,看到的
只有鸡犬升天,没有鸡犬不留的,小娘子一定说错了。”

  绿衣少妇伸出手去,明明按在老夫子的后心,不知怎的,姜老夫子把那个浆
糊钵头藏到了身后,她一只玉手,无巧不巧就伸在浆糊钵头里。她急忙缩回去,
已经抓了一手浆糊,就这么目光一瞥,她又发现了一件怪事,别人手臂,只能朝
前面胸口弯的,这姜老夫子拿浆糊钵头的左手,却是向背后弯了过来。

  绿衣少妇一怔,不由得怒从心起,口中娇叱一声:“你要死。”满手浆糊的
右手,迅若闪电,一掌朝他背后拍了过去。

  姜老夫子缩着头道:“小娘子怎好出口伤人?老朽今年活了六十九岁,一向
最不喜欢听的就是「死」字,这话有多难听?”他年岁大了,说话也缓吞吞的,
随着话声,慢慢转过身来。

  照悦,绿衣少妇出手如电,姜老夫子缓吞吞的说话,等说完了话,才缓吞吞
的转过身来,这—掌,应该一下就拍到老夫子背后了。但事情就怪在这里,绿衣
少妇和他相距不到五尺,出手又快,却就像距离得十分遥远,一只玉手,就是伸
不到他背后,直等姜老夫子转过身来,她这一掌才从他肩后掠过,便自落了空。

  姜老夫子盯着两颗小眼珠,口中咦道:“小娘子,你怎么啦?弄了一手浆糊,
唉,老朽就怕浆糊弄污了小娘子,才把钵头藏到背后去的。”

  绿衣少妇现在有些明白了,今晚自己遇上了高人,忍不住轻哼一声:“奴家
想不到老夫子居然还是深藏不露的高人。”

  姜老夫子嘻的笑道:“用之则行,舍之则藏,这是孔老夫子教我们做人的道
理,至于高人二字,老朽可不敢当,老朽记得骆宾王有两句诗:「高人傥有访,
兴尽讵须还」,这是说有高人来访,兴尽了也不用回去,但老朽觉得兴既已尽,
还是回去的好。”

  绿衣少妇目光盯着姜老夫子,实在看不出他是一个会武的人,心中还有些不
信,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姜老夫子左手一抬,他手上拿着的正是那张写着「姜太公在此百无禁忌」的
红纸条儿,轻声的道:“小娘子自己不会看么?”

  绿衣少妇脸上有了怒容,冷声道:“奴家问你是什么人,你不用再装佯了。”

  “老朽可说没错呀。”姜老夫子又抬了—下红纸条,笑道:“老朽不是要你
自己瞧么?”

  绿衣少妇哼道:“你要我瞧什么?”

  “原来小娘子不识字。”姜老夫子耸耸肩,嘻的笑道:“老朽方才不是已经
告诉过小娘子了,这上面写的是「姜太公在此,百无禁忌」么?”绿衣少妇右手
一送,朝他红纸条抓去,身形一个轻旋,左手疾发,五指直伸如爪,直向姜老夫
子右胸戳去。

  姜老夫子噫道:“小娘子怎么又来抓浆糊钵子,小心,小心。”说话之时,
右手拿着浆糊钵头,朝胸前举起。

  缘衣少妇比他快了十倍都不止,但不知怎的,明明看着浆糊钵头举了起来,
自己伸出去戳他右胸的左手,竟会舍了他的右胸,不由自主朝浆糊钵头中戳了进
去。她右手去抓红纸条,原意只是把他红纸条撕了,在姜老夫子说到「小心」二
字,红纸一抖,竟然由下而上,往外卷来,一下予就被纸条卷住了手腕。

  绿衣少妇但觉那张狭长的红纸条上还含蕴着他一抖的余劲,手腕一紧,一个
人就随着飞了起来,「呼」的一声,一下凭空飞出去三五丈远,等落到地上,还
是好好的站着,并未摔跤。姜老夫子含着笑道:“小娘子没摔伤吧,老朽刚才不
是说过么,兴既已尽,还是回去的好么?小娘子也该回去了。”

  绿衣少妇瞪着一双凶焰已泄的三角眼,切齿道:“奴家今晚认栽,你老儿总
该报个名号吧?”

  姜老夫子依然一举红纸条,嘻嘻笑道:“老朽不是告诉过你了么?你自己看
不懂,就回去问问尊师吧。”绿衣少妇一声不作,回身就走。

  姜老夫子摇摇头,自言自语的道:“天都黑了,那只好明儿个一早再贴了。”

  距离管家大门还有十丈来远的一株大树上,这时飘然飞落一个肩背木柄长剑
的中年灰袍道人。他正是木道长门下首徒丹元子,奉师命前来暗中保护管家的。
这时望着姜老夫子背影,微微一笑:“管家有这位老前辈在,就是妖妇的师傅赶
来,都可平安无事,自己可以回山覆命去了。”

  三年了,三年时光,虽然并不太长,可也不算短了。凌干青在茅山白云观一
耽三年,成了木道长的关门弟子。木道长是以负疚的心情收他入门的,因此悉心
调教,倾囊传授,几乎把他压箱本领,全传给他了,如今凌干青艺成下山了。

  他下山的第一个目的,就是要找柳凤娇报杀父之仇。天下之大,人海茫茫,
柳凤娇只是一个女人,并不是出名的女人,不像少林、武当的掌门入,你只要找
上少林、武当就可以找得到。于是,他决定先回到丹阳老家去看看,爹的坟墓,
就葬在后园,是师父派人把爹运回去,自己艺成下山,自该先去祭拜一番,然后
仗剑江湖纵是天涯海角,也非把柳凤娇找出来不可。

  他下山的时候天才朦朦亮,茅山脚下,有一个私墓,叫做「活死人墓」,大
家都不知是怎么一回事?「活死人墓」修得很讲究,有石砌平台、祭案,左右两
边还有两条石凳。凌干青刚从墓前经过,就听到有人叫道:“喂,小伙子,你是
不是要下山去?”

  凌干青只觉话声低沉,回身看去,四顾无人,只听萧萧草鸣。心头止不住有
些发毛,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人低笑道:“小伙子,别怕,我就是活死人,你走过来,就可以看到我了。”

  “活死人?”凌干青听得身不由主打了个冷噤,问道:“真有活死人?”

  “难道我会骗你不成?”那低沉声音笑着道:“小伙子,你没胆量过来,那
就算了。”

  凌干青绝艺初成,连师父都说自己天下可去,如今仍在茅山脚下,岂会没有
有胆量过去?闻言大笑道:“在下过来就过来,你在哪里呢?”

  那低沉声音笑道:“活死人,自然在活死人的墓里了,不过我可以出来,咱
们就在后门口见好啦。”

  “后门口?”凌干青惊异的道:“在哪里呢?”

  “小伙子,我看你一张脸生得清清秀秀,人可不大聪明。”那低沉声音道:
“你连我后门在那里都不知道?活死人墓的后门,自然在墓的后面了,你快些过
来,差幸今朝有雾,不然太阳就快出来了,我讨厌刺眼的阳光。”

  凌干青听他说的不像开玩笑,也就壮着胆子走了过去。墓后,草长过人,凝
目看去,果然坐着一个长发披肩的人,只是背着自己而坐,这时天色还朦胧未明,
看不清这人是男是女。他,自然就是活死人了。

  凌干青朝他拱拱手道:“老人家要在下过来,不知有何见教?”

  活死人道:“原来你是木吾徒弟,好,你给老夫捎一封信回家,老夫也传你
一招绝学,绝不会比木吾教你的逊色。”

  凌干青道:“老人家信写好了么?”

  活死人道:“老夫已经放在你脚下了。”凌干青低头看去,脚下果然有一个
密封的信柬,另外还有一张小条子,这就俯身取起。

  信封上果然写着「烦交拙荆收拆」六个字,小纸条上写的是一记指法,上面
画了一只手势奇特的左手,下面还有许多细字注解。最后看一行行书,写着:
“你必须以三日时间,练会此一指法,然后用火化去,绝不可带在身上。”

  凌干青略为一看,正待问他这封信送交何人,送交何处?哪知这一抬头,那
里还有活死人的影子?心中不禁暗暗作难,忍不住大声问道:“老人家,这封信
要在下送到哪里去呢?”活死人不仅没有影子,也没有再作声。

  凌干青急着道:“老人家,你快说一句,这封信要在下送到哪里?”茅草萧
萧,古墓无声,活死人再也没有说话。

  这一阵耽搁,淡淡的阳光已经照到墓上。凌干青想起活死人刚才说过他讨厌
刺眼的阳光,看来他是不会再现身了,那么这封信,自己给他送到哪里去呢?他
既已隐没不见,自己总不能老耽在这里,好在茅山是自己的师门,自己时常会来,
那只有等下次上山来,再跟他问问清楚了。心中想着,这就把信和那张小字条一
起摺该,收入怀中,大步往山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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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小楼奇遇

  天色渐渐昏暗下来,家园已经在望,凌干青的心情,也逐渐沉重了。三年前
离开的家,如今总算回来了,但门庭如昔,人事已非。这是自己从小生长的冢,
如今成了一座空屋,大门紧闭,荒草满径,看来却是如此凄凉!他含着满眶热泪,
越墙而入,穿过大厅,穿过长廊,绕向后园。

  偌大一片花园,也因无人整理,变成草长没胫。最后,他找到了依然耸立的
假山,假山前面本是一片空旷的花圃,如今这花圃当中,就矗立着一方和人一样
高的石碑。天色已经昏黑,他依然可以清晰的看到石碑中间写着的几个大字「显
考凌公讳千里府君之墓」。

  凌干青两行泪水,不禁夺眶而出,急步走了上去,扑的跪倒地上,拜了下去,
口中喃喃的道:“爹,孩儿蒙师父收列门墙,学艺三年,现在已经下山了,孩儿
立誓要找到妖妇,替爹爹报仇,以慰你老人家在天之灵……”

  他拜了几拜,才行站起,又走到假山左侧,找到两个土丘,他记得左首是大
师兄徐兆文的坟,右边则是张老三周武、洪镖三个庄丁的埋骨之所,他也跪拜下
去,默默的道:“大师兄,小弟回来了,张老三、周武、洪镖,你们安息吧,我
一定会给你们报仇的。”说毕,也拜了几拜,才行站起。

  他日光缓缓环顾着本来很熟悉,现在却有些陌生之感的后园,心中暗自忖道
:“今晚只有在家中权宿一宵,等明天一早再走了。”他正待回到前面去,到书
房去权宿一晚,忽然听一缕轻盈而悠杨的箫声,远远传来。

  凌干青一怔,家中空旷已久,久无人住,何来吹箫之声?再仔细辨听,这悠
扬箫声,确实是有人在吹箫,箫声虽然飘忽,他已可确定来自东首。凌干青不觉
随着箫声,缓步寻去,绕过东首荷塘,那是有竹子扎成的一条曲折花廊,上面长
满了蔷薇花藤,因为没有修剪,藤蔓像璎珞般下垂,隐隐可以闻到花香。

  他用手拂着花藤而行,跨出这曲折长廊,仰首向空,轻轻舒了口气。天空已
济挂着半钩新月,清澈而明朗。箫声已歇,但他目光一瞥,发现稍北一角小楼上,
从窗棂间透射出一点灯光。凌干青不禁一呆,他自然知道那正是花园东北首的得
月楼,因为围墙外面,有一条河,河水辽阔,可以在楼上望见江上来往的舟楫。

  得月楼是取「近水楼台先得月」之义,这楼上是爹封刀归隐之后,有好友来
访经常下榻于此。如今楼上透出灯光,证明果然有人住那里了,这人会是谁呢?
凌干青踏着水磨青砖铺成的小径,悄悄走近楼下,仰首望去,楼上四扇花格子窗,
全部掩着,还下了窗纱丝毫不闻人声。

  他放轻脚步,登上盘曲楼梯,迎面是一排朱栏走廊,两扇精致的雕花木门,
门虽关着,但却没有闩上,凌干青用手指轻轻叩下两下,木门一下已呀然开启。
楼上共有内外两间,外面是一间宽敞而雅致的小客室,陈设和从前一样,只是收
拾得纤尘不染,但却阗无一人,灯光是内室。

  凌干青举足走入,鼻中忽然闻到一缕非兰非麝的幽香。正在此时,突听有人
娇声叱道:“是什么人,竟然夜闯民宅。”未见其人,光闻其声,声音竟如出谷
黄莺,娇而且脆,脆而且甜。

  凌干青不觉又是一怔,这小楼上住的竟然会是一个女子。声已如此,人自然
更可想而知了。现在湘帘已被掀起,一个人从内室轻盈的走出。这一刹那间,凌
干青可呆庄了,他眼睛亮得几乎发花。从内室出来的是一个一身白衣的长发少女,
她脸上带着薄薄的怒意,一双黑白分明的剪水双瞳,盯在凌干青脸上,从她眼色
中。可以看出她含有责怪之意,似是责怪他不该深夜闯进她小楼里来。

  凌干青心头着实感到有些尴尬,脸上讪讪的拱手道:“姑娘请恕在下冒昧…
…”

  白衣少女眼光移开了,螓首微垂,脸上飞起一片红晕,口中轻「嗯」的一声,
低低的道:“相公请坐。”她声音娇而且柔,已不似先前那么盛气。头虽低着,
剪水双瞳却正在偷偷的瞟着凌干青,那本来含有责怪的眼色,在这一瞬间,当然
也早已消失了,继之而起的却是腼腆之色。含羞脉脉和含情脉脉,都是少女特有
的娇态可以平添无限美态。

  本来是自己的家,如今喧宾夺主,她居然以主人自居,而自己反被当作了客
人。凌干青没有坐,白衣少女也没有说话,两人只是默默的站着。能够和一个如
此美丽的女孩默默相对,实在是人生难得的享受。过了半晌,白衣少女眼波一抬,
柔声道:“相公怎么不请坐呢?莫非嫌蜗居不堪待客么?”

  凌干青如梦初醒,口中「哦」了一声,拱拱手道:“在下冒昧登楼,姑娘幸
勿见怪。”

  白衣少女嫣然一笑道:“我怪你,还会请你坐吗?”她这一笑,露出一排洁
白晶莹的贝齿,笑得甜甜的。

  凌干青被她笑得有些神不在焉,说道:“在下那就告坐了。”果然在圆桌边
上一张椅子坐下来。

  白衣少女看他拘束的神情,觉得很好笑,抿抿嘴,说道:“相公一定是读书
人了。”

  凌干青看看自己身上穿的一袭青衫,说道:“姑娘怎么知道的呢?”

  白衣少女眨着眼,轻笑道:“因为你说话很酸。”她迅快的转过身,轻盈的
走向卧室房门,才回头道:“相公请坐,小女子去取一盏灯来。”

  她果然从内室掌着一盏白瓷罩的油灯走出,放到小圆桌上,又轻俏的奔向内
室,居然端着一盏碎花细瓷的茗碗,婷婷袅袅走近桌边,把茗碗放到凌干青面前,
娇声道:“这盏茶,是我刚才泡的,还没有喝过,还很烫,相公不嫌简慢吧?”

  凌干青看她端着茶碗送来的一双玉手,十指纤纤有如玉笋,尖尖的指甲上,
还涂着鲜艳的仙凤花汁,越发显得轻红掩映,柔荑纤秀,使人恨不得轻轻的握上
一握。白衣少女似有所觉,很快缩回手去,一面低低的道:“我这茶叶是真正的
西湖龙井,相公请喝茶呀。”

  凌干青自己也不知道今晚怎会如此失态,不禁脸上一红,忙道:“姑娘不必
如此费事,多谢姑娘了。”

  白衣少女举手拢拢披肩秀发,含笑道:“古人有寒夜客来茶当酒这句话,现
在夜虽不寒,但得晤君子,也是幸事,这盏茶就当酒以敬嘉宾了。”

  “姑娘真会说话。”凌干青含笑望着她,说道:“在下还没请教姑娘贵姓、
芳名?”灯下相对,她脸上细腻得有如羊脂白玉,隐隐透着红晕,当真艳若朝霞,
愈看愈美,愈看愈不忍把目光移开。

  白衣少女被他看得羞涩一笑,说道:“相公自己没说高姓、大名,怎么先问
我了呢?”

  “哦,哦。”凌干青失笑道:“姑娘不说,在下倒忘了先报姓名了,在下姓
凌,贱名干青。”

  “是凌相公。”白衣少女脸色微红,低头道:“我叫……聂小香……”

  凌干青道:“原来是聂姑娘,只不知聂姑娘何以一个人住在这里?”

  聂小香咬着嘴唇,看了他一眼嫣然笑道:“你猜呢?”

  凌干青笑道:“这个在下如何猜得着?”

  聂小香秋波一转,说道:“这里是不是很静?”

  凌干青道:“是很静。”

  聂小香道:“因为我生性爱静,这里正好是一座废宅,没有主人,所以我就
住进来了。”

  凌干青微微一笑道:“但这里并不是没有主人的废宅。”

  聂小香瞪大了眼睛,问道:“那人呢?”

  凌干青含笑道:“在下就是。”

  “啊。”聂小香眨眨眼,失声道:“凌相公就是这里的主人,那就是我的房
东了。”她不待凌干青说话,抢着道:“你看我有多糊涂,你方才说出姓凌来,
我就应该想到了。”

  凌干青道:“姑娘怎么会想得到的呢?”

  聂小香道:“因为找经常在园中走动,看到假山前面,有一座坟墓,墓碑上
好像写着:「显考凌公讳千里之墓」这几个宇,可见这座庄院是姓凌的产业了,
相公方才自称姓凌,不是这里的主人是谁呢?我不该早就想到了么?”

  凌干青道:“姑娘说得是。”

  聂小香又眨着眼道:“凌相公是这里的主人,我怎么会没有见过你的呢?”

  凌干青道:“在下今晚刚回来。”

  “啊。”聂小香道:“那你一定还没吃饭了?凌相公不嫌弃,就在我这里随
便吃一些可好?”

  凌干青道:“在下怎好打扰?”

  “不要紧。”聂小香已经站了起来,甜笑道:“你是主人咯,这有什么好客
气的?再说东西都是现成的,我这里只有一个人住,有时弄了些吃的,一个人吃
不完,今晚,就留了几样菜,本来,准备明天吃的,所以我说凌相公如果不嫌弃,
我就去端来。”

  她说话像连珠似的,又娇又脆,她行动更快,就像一只白蝴蝶,随着话声,
翩然往外行去。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嫣然笑道:“凌相公请坐一会,我去把
菜热一热就好。”

  凌干青道:“姑娘不用费事。”

  聂小香已经走了一半楼梯,她娇脆的声音却传了上来:“这又不费事,都是
现成的咯。”

  凌干青只得由她,回身在椅上坐下,拿起茶碗,轻轻喝了一口,茶叶果然是
上好的龙井,入口清芬,余香隽永。他真想不到自己会有这样的奇遇,会在自己
家里遇上这样一个美丽而温柔的姑娘。她怎么会一个人住在这里的呢?

  楼梯响了,聂小香已经端着一个小盘走了进来,盘中有四碟菜肴两副杯筷,
和一小给酒。她把四碟莱从盘中放到桌上,然后取出两副杯筷,和一把精致的小
酒壶,甜甜笑道:“这壶酒还是上次我姐姐和姐夫来才买的,我不会喝酒,一直
留着,没想到今晚正好用上了。”

  一个女孩子单独住在这里,怎么会有酒呢?但经她这么一说,就解释了这壶
酒是招待姐姐、姐夫剩的了。小菜虽只有四碟,却有熏鸡腿、板鸭、半条糟鱼、
和一碟五香排骨,都是下酒的菜。

  聂小香在他对而坐下,纤纤玉手拿起酒壶,给凌干青面前斟了一小杯酒,然
后也给自己斟了半杯,腼腆一笑道:“我本来不会喝酒,但凌相公是此地主人,
我的房东,今晚在这小楼上,我又是主人,凌相公变成我的贵宾,我如果不陪凌
相公喝一些,就不成敬意了。”

  她举起杯子,鲜红的指甲,纤细的玉手,微微翘着小指,手势优美极了,嫣
然一笑道:“凌相公,我敬你。”樱唇沾着酒杯,浅浅的喝了一口。

  凌干青也很少喝酒,但她喝了,他不能推辞,连忙举起酒杯,说道:“在下
如此叨扰,真是不好意思,应该谢谢主人,这一杯在下应该先敬。”说着一口喝
干。

  聂小香秋波滚动,咭的笑道:“看来我们谁是主人,谁是客人,很难分得清
了。”她举起牙箸,夹了一块板鸭,说道:“这是我姐姐从南京带来的,凌相公
尝尝看。”

  凌干青忙道:“聂姑娘不用客气,在下自己来。”

  聂小香又替他斟了一杯酒,抬目问道:“凌相公不住在家里,是在外念书么?”

  凌干青道:“不瞒姑娘说,在下是在外学艺。”

  “在外学艺?”聂小香道:“凌相公学什么艺呢?”

  “学武。”凌干青道:“在下是为了要替先父报仇。”

  “啊。”聂小香道:“凌相公,令尊是被人害死的么?”

  凌干青举杯一饮而尽,说道:“是的。”

  聂小香道:“那么凌相公的仇人是谁呢?”

  凌干青道:“是一个妖女。”

  “妖女?”聂小香吃惊道:“是一个女的精怪吗?”

  凌干青笑道:“不,她是一个人。”

  聂小香道:“既然是人,凌相公怎么会叫她妖女的呢?”

  凌干青道:“因为她是个杀人不眨跟的妖女。”

  聂小香又执壶给他斟酒,一面问道:“她本领很大么?”

  “是的。”凌干青道:“这人叫柳凤娇,不但武功高强,而且心思毒辣,先
父就死在她掌下的。”

  聂小香忽然关心的问道:“她武功有这么高,凌相公打得过她么?”

  凌干青道:“从前我不是她对手,现在我不怕她了。”

  “啊。”聂小香脸上绽起春花般的笑容,说道:“这么说,凌相公的武功,
一定比她高了,来,凌相公,我再敬你一杯,祝你成功。”她这回居然把半杯酒
一口喝干了。

  “谢谢你。”凌干青和她对干了一杯,他平日很少喝酒,这一连喝了三杯,
脸上就有些热烘烘的酒意。

  聂小香果然也是真的不会喝酒,只喝了半杯酒,一张粉脸,已经泛起桃花般
的红晕,一双眼波,流动之时也有些水汪汪了。她站起身,歉然说道:“真不好
意思,这壶里只有四杯酒,凌公子吃些菜,我给你装饭去。”说完,正待转身,
忽然脚下一个踉跄,似要绊倒。

  凌干青吃了—惊,急忙一个箭步,掠到她身边,伸手一把她扶住,低低问道
:“姑娘怎么了?”聂小香「嗯」了一声,她整个人忽然软了,软绵绵的倒在凌
干青怀里。

  凌干青但觉她一个身子又香又软,她张着檀口,呼吸十分急促,一缕带着淡
淡甜味的口脂幽香,从她檀口喷了出来。一个喝了酒的男人,怀里又抱着这样令
人动心的女人,若是还不动心,那他就不是男人了。凌干青当然是男人,而且还
是血气方刚的少年,他只觉全身血脉喷张,心头狂跳,双臂一紧,一颗头情不自
禁的低了下去。

  聂小香口中「嘤咛」一声,螓首巧妙的一歪,正好避过他气息咻咻好像要噬
人的那张嘴,把樱唇躲到他耳根子边上,他还在轻轻喘息着,但却细声焦急的道
:“凌相公,快闪开,有人在背后暗算你呢。”

  这声音轻细得只有凌干青可以听得到,凌干青在心旌飘飘荡之际,闻言矍然
一惊,他毕竟反应极快,双手搂着聂小香娇躯,人已一个轻旋,飞闪开数尺之外。
这真是说时迟,那时快,耳中但听室内响起一阵极细极轻的洒洒之声,落在楼板
上。

  凌干青迅快松开抱着她的双手,倏地转过身去,大喝一声:“什么人?”人
随声发,快若箭射,一下穿窗而出。耳中突听有人低喝一声「打」,紧接着「嘣」
的一声机簧轻响,一大蓬细碎青芒,当头罩落。

  这人好像算准凌干青会穿窗而出,因此躲在窗外,等凌干青追出之时,他从
身后发射暗器。而且射出来的,又是射面极广,一发就是七十二支的「夺命黄蜂
针」,心思可说毒辣之至。

  凌干青耳中听到机簧之声,人已一个筋斗朝屋檐翻了下去,但听一阵「嗤」、
「嗤」之声,紧接着从自己背后像急风骤雨般掠过,心中暗暗叫了声:“好险。”
身形一挺,再从檐牙下翻身上屋之时,手中已多了一支三尺长青光莹莹的软剑,
目光迅疾一掠,园中静悄悄的那有什么人影?

  明月在天,月光如水,附近十丈之内,连树枝、花林都没有一丝动静。凌干
青真不相信此人会有这么快速的身材,在自己翻一个身的时间,就会没了影子。
窗口忽然探出聂小香的脸来,月光之下,她本来春花般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
娇急的问道:“凌相公,你没事吧。”

  凌干青重又回入小搂,俯身从地上拾起一支细得只比牛毛略粗的钢针,针尖
隐泛着暗蓝,分明还淬过剧毒。聂小香就像受了惊的小鸟,轻盈的扑入他的怀里,
幽幽的道:“吓死人了,他……是什么人呢?你……没追上他么?”

  凌干青轻轻抚着她披肩秀发,柔声道:“真该谢谢你,聂姑娘,方才要不是
你提醒我,我就死在他的针下了。”他忽然想起方才聂小香一定看到了人,不然
她怎么会说有人暗算自己呢?这就问道:“聂姑娘,你方才看到了人?他是男的
还是女的?”

  聂小香缓缓从他怀里直起身子,举起皓腕,轻轻拢了拢乌黑的秀发,犹有余
悸的道:“我只看到窗外有一个人影,他手中拿着一管黑黝黝的东西,从窗口伸
进来,对着你后心,我想他一定是害你的了。”她接着轻哦一声,又道:“我看
到的只是一个侧影,那时我心里好害怕,才叫你的,没看清他是男是女咯。”

  凌干青点着头:“一定是她。”

  聂小香睁大眼睛,问道:“你说的是谁呢?”

  凌干青切齿道:“一定是那妖女,我正要去找她,她倒已经找上我来了。”

  聂小香吃惊的道:“你说的是柳什么的女人么?”

  “柳凤娇。”凌干青道:“不是她还会有谁?”

  聂小香盯着他,忽然问道:“我方才好像看到你手上拿着剑咯,怎么不见了
呢?”

  凌干青笑道:“我收起来了。”

  聂小香好奇的问道:“你收到哪里去了呢?”

  凌干青道:“就在我腰里。”他腰里束着一根青丝结成藤纹的丝条,根本没
有剑。

  聂小香伸出纤纤玉手,摸着他腰上的丝条,不信的道:“这是腰带咯,你骗
人。”

  “没有骗你。”凌干青一抖手,就从腰间解下了丝条,再一抖手,只听「铮」
的一声,他已从丝条中抽出支青光晶莹的细长软剑,含笑道:“这柄剑就叫做青
藤,是一柄软剑,它是我师父昔年好友的随身兵刃,他一生没有传人,也只有师
父—个朋友,因此在他临终前,就把这柄剑送给了师父,师父就传给了我。”灯
光底下,剑气森森,寒锋逼人,果然是一口好剑。

  聂小香畏缩的后退了一步,说道:“凌相公,你快收起来咯,别割伤了手。”
姑娘家自然很怕凶器。

  凌干青朝他一笑,收剑入鞘,又把丝条扣回腰上,说道:“今晚打扰姑娘,
夜色已深,在下告辞。”

  聂小香看了他一眼,脸忽然红了,低垂下头,轻轻的道:“凌相公要走了么?”
她眼光之中,有着说不出的依依之情。

  凌干青不禁也有些依恋,说道:“在下到前面找个地方,权宿一宵,明日清
晨,再来造访。”

  聂小香的脸更红,头也垂得更低,幽幽的道:“凌相公,前面那些屋里,已
经好久没人住了,怎好去住?”

  凌干青道:“不要紧,在下随便过一夜就好。”

  聂小香羞涩的道:“这里本来就是凌相公的家,这样好不,楼下还有一张铺,
本来是我一个使女睡的,她前天娘生病,回家去了,凌相公就在楼上休息,我睡
到楼下去。”

  凌干青道:“那怎么成?”

  聂小香胆怯的道:“我有些怕,万一……万一……方才那人又来了,我只有
—个人,该怎么办?有凌相公在我就不怕了。”

  凌干青想想她这顾虑也不无道理,偌大一座花园,只有她一个人住,方才又
发生过事,姑娘家自然会怕,这就点点头道:“姑娘既然害怕,在下就留下来,
只是在下怎么能住在姑娘的闺房里?”

  “不要紧。”聂小香甜笑道:“只要凌相公不嫌脏,就在这多住几天好了。”

  “不。”凌干青道:“在下住到楼下去的好,有什么风吹草动,有在下在,
姑娘就不用怕了。”

  聂小香已经在他说话之时,抢着下楼去了,娇声说道:“下人住的地方,凌
相公怎么能住?”娇美的声音,自楼梯中间传了上来。

  凌干青追到楼梯,攒着眉道:“聂姑娘,这……不成?”

  聂小香已经到下楼下,娇笑道:“时间不早了啦,凌相公早些安歇吧。”姑
娘家已经走了,小楼上余香犹存。

  凌干青心中暗自忖道:“自己留在楼上也好,那妖女方才偷袭没有得逞,说
不定还会再来。”这就一口吹熄灯火,依然回到椅子上坐下,觉得用些口渴,伸
手取过茶碗,喝了两口,坐了一阵,忽然感到微有倦意,就起身往内室走去。

  里面一间,地方较小,除了一张床,只有一张梨花木书桌,和一把椅子,还
是从前的样子,只是床上挂下轻罗锦帐,铺了软软的绣褥、一个绣枕、一条鸳被。
书桌上放了菱镜宫粉、胭脂、黛笔等姑娘家用的东西,权充妆奁。跨进内室,幽
香更是沁人。

  凌干青感到倦意更浓,和衣在床上躺下。床是姑娘家睡过的床,枕是姑娘家
睡过的枕,一阵阵的脂粉幽香,沁人心脾,薰得他心头一阵朦胧,好像是睡熟了。
渐渐好象进入梦乡,仿佛觉得身边多了一个人,从这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幽香更浓,
闻得会使人心头飘荡。

  凌干青只觉一股热流由小腹直冲脑部,再扩散到全身,体内有如火焚,眼中
是浇也浇不息的欲火。身边的女人,自然是聂小香,她怎么到这儿的?凌干青已
经无法思考这些了。被他紧紧拥着的聂小香,亦是秋波蒙蒙,眼角含春,一副欲
拒还迎的样子。像是有一颗炸弹,在凌干青身体内爆开来了一样,理智的最後一
道防线也崩溃了。高涨的情欲,就像脱野马被释放出来了一样,再也不能控制。

  凌干青一手撕开了聂小香的衣襟,里面是一件贴身小衣,衣服内两个肉球在
急速的跃动着。凌干青面颊发热,指尖触到她暖滑的肌肤时,有异样的感觉。聂
小香双目紧闭,呼吸急促。凌干青将她的外衣揭开,跟着解她贴身小衣的衣钮,
一颗、二颗、聂小香露出白白的咽喉,然后是一道乳沟。凌干青「沙」的一声,
扯开了聂小香的亵衣,两只笋型、雪白的肉球荡了出来。

  他手颤颤的捧起她的奶子,那种滑不溜手的感觉,令正常男人有一份冲动。
他托着她奶子的底部,一唇含着她整片乳晕,大口大口的啜。聂小香的奶头本来
是微微凹陷的,但凌干青啜了几下,他口腔的热力,令到那一粒小蓓蕾凸起变硬。

  聂小香喉中发出微弱的呻吟,她突然站了起来,慢慢去解自己的裤子。凌干
青瞪着眼,聂小香就站在他前面,她上身衣衫敞开,露出那双玉乳。她下体就无
片褛,露出一双白雪雪的粉腿。不过,她上身的衣衫此较长,恰好遮住了妙处。
聂小香突然一扑就搂着他,两个人就滚落床上。她那又滑又软的胴体、芬芳的体
香,令一个正常的男人不能抗拒。

  “大哥……摸我……”聂小香捉起凌干青的手,按在她的笋乳上,凌干青的
心头一荡。他的掌心是「顶」着她的奶头部份,他那「灼热」的手掌,烘得她的
奶头慢慢的发硬、凸起。聂小香的下体是贴着他的肚皮摆动,她湿热的牝户热力
经过衣服传到凌干青身上。他的身子微微的抖了起来,凌干青裤裆内的肉棍昂了
昂。

  聂小香凸起的奶头,从凌干青指缝间露了出来,那两粒腥红的小东西,硬得
很。聂小香突然扒开他胸膛的衣服,将头伏在他阔厚的胸上,张开小嘴就去咬他,
除了咬之外,又用舌头去舐他的奶头,凌干青的心口上添了很多淡红的齿印。

  聂小香解开他的裤带,她伸手捏着一件又暖又粗、略带微硬的宝贝,这东西
和凌干青一样的雄纠纠。聂小香的身子往下移,她的嘴很熟练的就吮着凌干青的
「生命之源」。那里很粗大,将她的小嘴撑得满满的。但她一点也不介意,用牙
齿轻咬着龟头边缘的包皮部份,然后轻轻的啜。

  “啊……噢……”凌干青皱眉,他开始亢奋。聂小香在吮吸的时候,那两只
笋型的奶子,轻拂着他的大腿内侧,还烫向他的小皮囊。那两粒凸硬的奶头扫在
他的阴囊上时,聂小香亦呻吟起来。

  “哎呀……”她喉中、鼻孔中都发出沉重的喘声。聂小香突然将上身的衫都
脱了下来,她真是无遮无掩,只有小足上的一对白袜。凌干青张眼一看,一对白
色的肉球,左右的荡来荡去,他的肉棍子,昂然地挺起。聂小香一坐,就坐到他
的肚皮土。凌干青的宝贝被她的屁股压着,给她的牝户擦来擦去。

  “大哥……摸我……”聂小香捉起他的手,要他捏着自己的两个肉球。她的
两个肉球很滑、很有弹性,他的指头一用力,肉球虽然凹下去,但很快又凸起。
凌干青的手摸着她的胸肌,她下边湿得很利害,滑潺潺的汁液从肉洞流出,弄湿
了他的宝贝。她突然稍稍蹲起,玉手握着他的宝贝,就朝自已最湿最空虚的地方
一塞。

  “呀……”凌干青和聂小香都不约而同的叫起来。凌干青感觉到的,是宝贝
挤进一处又紧又滑的地方,将他的宝贝夹得紧紧。而聂小香则感到,他雄浑的宝
贝只插了一大半进去,已将她撑得满满。尽管疼痛一如预想般刻骨铭心,可是在
她内心深处,那一股难以言喻的高兴畅快感觉,却足以令她心满意足。聂小香顾
不得疼痛,慢慢的蹲坐下去,他七寸多长的东西,全纳入她身体内。

  “哎……噢……”聂小香伏了下来,将乳房紧贴他胸膛,而她的下体,就贴
着他的小腹。

  “哎……唷……”聂小香一边娇呼,一边慢慢的起伏着身子,凌干青的手,
自然的接着她的背,她的背亦很滑。

  “噢……啊……”聂小香一边上下的摩擦,一边起伏着,她只感受到巨大的
龟头顶着她的子官颈在擦。她动了不知多少下,突然一阵抽搐,聂小香打了几个
冷颤,她体内滚出一些热流,烫向他的龟头,她也无力的瘫软在他身上。

  凌干青才刚刚尝到滋味,聂小香就已经支撑不住了,这自然不能令欲火焚身
的凌干青不满意,他一个翻身,将聂小香压在了身下,开始大力的抽插起来。不
到片刻功夫,聂小香又恢复过来,在凌干青的狂抽猛插下,浪叫连连。

  “啊……凌大哥……你顶得……小妹妹……真舒服……哦……玩得妹妹……
美死了……大哥……哎唷……哼……顶到……妹妹花心……没命了……”

  “大哥……要……要……再重……一点……哥……哥……插死……妹……吧
……哎哟……好……哥……哥……这一下……可要……妹妹……的命了……快…
…停……哥哥……我忍……忍不……住……”聂小香一副无法控制的样子,螓首
两边摆动,头发凌乱,银牙紧咬,两条玉臂缠着凌干青之腰,一副饥渴的样子,
真是神仙见了也动心,凌干青欲念更炽,抽动更急。

  “凌大哥……顶到了……我的……大哥……饶了妹妹吧……喔……不能再插
了……啊……我的……哥哥呀……哎……”聂小香脸上泛起千层桃花,两条赤裸
的下腿像蛇一样缠绕在凌干青的腰上。

  “啊……大哥……不要……顾惜……我……尽情地玩吧……嗯……快乐啊…
…好宝贝……粗……插得痛快……又长……又硬……捣到花心了……我死了……
我的天啊……”聂小香的浪叫又响又尖,凌干青被刺激得欲火更升,一下一下的
狠插,像雨点般顶在花心之上。

  “好妹妹……我也要射……了……啊……”凌干青也不顾一切地狂喊着,聂
小香感觉到,小洞内的东西顿时膨胀了好几倍,发硬,发烫,已到爆发临界点,
遂再不强忍春潮,迎接重要的一刻。

  “啊呀……”同一时间,彼此的精华倾泻而出。凌干青带着滚存已久的能量,
直射聂小香体内,将聂小香带到了一个新的高潮,凌干青疲累不堪,沉沉睡去,
进入梦乡。

  夜很静,梦也很美。春眠不觉晓,等凌干青醒来的时候,头还有些昏昏的,
但天色已经大亮。他仿佛作了个梦似的,他听到淅沥细雨之声,也听到婉转杜鹃
娇啼,他一个人却似乘风破浪,也有些像驰骋在草原之上,这是多么奇妙的梦境。

  旭日已高三丈透,酒痕狼藉玉钩斜。衣香缤纷,衾枕犹温,昨夜梦境历历在
目,凌干青蓦然一惊,急忙翻身坐起,这一坐起,他才发现自己衣衫「不整」,
心头更是惊骇,急忙穿好衣衫,掀被下床。这一下,他更是惊得目瞪口呆,那果
然不是梦,杜鹃啼血,殷然入目,自己竟会……

  凌干青披上长衫,急忙走出内室,并没见到聂小香,再奔下楼梯,楼下确实
有一间下人住的房间,他推开房门,房中尘封已久,她说使女睡在这里,那只是
美丽的谎言而已。再走到后面,那是厨房了,也没有她的影子。她会到哪里去了
呢?他奔出前院,花树间鸟雀争喧,就是没有人影,再回上小楼,当然还是没见
到她的人。

  凌干青在感觉上,好似缺少了一样东西,那不是人,而是他围在腰间的青藤
剑也不见了,人与剑俱杳。凌干青这一急非同小可,他找遍了小楼每一个角落,
没有就是没有。聂小香她外表文静,温柔,谈吐不俗,人更长得如花似玉,脉脉
多情,她怎么会拿自己的宝剑,不别而去?

  她若是光为了窃取自己的宝剑而来,她尽可乘自己睡熟之时,悄悄取走,何
用献出她最宝贵的贞操?她究竟为了什么呢?他一时陷入困惑之境,为情苦,为
失剑更急。师父把这柄剑交给自己的时候,再三叮咛,这是他老人家唯一至交临
终托付他老人家的,择人而传,要自己终身宝之,自己刚一下山,就把剑丢了。
这如何对得起师父,对得起把这剑托付给师父的天壤一剑?

  仔细想来,聂小香的来历,也大有可疑。她为什么要一个人住在这里?莫非
就是为自己来的?她住到小楼来,莫非就是等候自己?她,莫非是柳凤娇一夥的?
知道自己下山了,必然会回来,祭拜爹的坟,因此要她在这里等候自己,故意用
箫声把自己引来,但她又为什么在柳凤娇用霸道毒针偷袭自己的时候,又悄悄告
诉自己呢?

  她如果不是柳凤娇—伙的,她又为什么要取走自己的宝剑?武林中人,莫不
喜爱名剑,莫非她对自己这柄剑爱不忍释,逐起了贪念,在取剑之时,又觉得这
样把剑取走,太对不起自己了,所以用她最宝贵的贞操来换取自己的宝剑。聂小
香,你这是何苦?

  他左思右想,实在想不通聂小香这样作法,究竟目的何在?他下定决心,一
定要找到她的人,找到自己的剑。他心中盘算着,找人、找剑,要到哪里去找呢?
啊!对了,听聂小香的口音,略带乡音,不是镇江,便是扬州,自己不如先去镇
江,再往扬州,正好是顺路。有了目标,他就匆匆下楼,出门而去。

  镇江,古名京口,运河和长江,在这里交叉而过,是南北交通的要道,尤其
是苏北货物,多集此转运,商业极为繁荣,几条大街,茶楼、酒肆,更是生意鼎
盛。镇江有「天下第一江山」之称,南大街的江山楼,苏扬名点,镇江佳肴,在
城里是首屈一指的。

  这天午牌时光,凌干青就上了江山楼。这里正当中午,楼上酒客,差不多已
有九成座头,人多了,声音就乱哄哄的,有的人在大声谈笑,旁若无人,有的人
在「五奎」、「六马」,拉着嗓门吆喝,反正老子有钱吃喝,谁管得着他,你要
清静,就不要上酒楼来。

  凌干青跨上楼梯,看看座无虚席,正想回身。酒楼上的酒保,个个眼尖若鼠,
客人上来了,岂肯让你悄悄溜走?这时就有一名酒保满脸堆笑的迎了上来,招呼
着道:“客官一个人,请到这边来。”他抬着手,鞠躬如也。

  凌干青倒不好意思回下去了,问道:“还有位子么?”

  “有,有。”酒保陪着笑道:“客官一个人,就好商量,那边桌上,是位年
轻相公,生得斯斯文文的,一个人占了一席,他交代过不准旁的人和他同席,但
客官也是读书相公,就没问题了,客官请随小的来。”说完,就领先走了过去。

  凌干青只好跟着从坐满了人的桌子中间,穿行过去。那是临窗的桌子,果然
倚窗坐着一个身穿淡湖色长衫的少年书生,独占一席,一手持杯,头却看着楼下,
似在欣赏街景。酒保领着凌干青走到桌子横头,躬着身陪笑道:“这位相公只有
一个人,这时候已经没有别的座位了,就和相公挤一挤吧。”

  那少年书生听了酒保的话,不禁作色道:“我交代过你……”他随着话声转
过脸来,看到了凌干青,本来已经扳下脸孔,大有不悦之色,但目光一对,他发
现酒保领来的并不是伧夫俗客,也是一位少年相公,斯文一脉,底下的话,就缩
住了,神色一怔,朝凌干青微微点了下头道:“没有关系。”

  酒保连忙陪笑道:“小的知道相公爱清静,不喜欢俗客,所以普通酒客,小
的不敢领到相公这桌上来,这位客官也是读书相公,二位可以聊聊,就不会寂寞
了。”一面就在少年书生对面,拉开板凳,朝凌干青招呼道:“客官请坐。”

  凌干青现在看清楚了,这少年书生年龄好像比自己小一两岁,肌肤白嫩,大
大的眼睛,挺直的鼻子,薄薄的嘴唇,当真眉清目秀,生得很斯文的样子,一望
而知是个出身富贵人家的子弟,只是稍嫌冷傲。凌干青因人家答应同席,连忙含
笑拱拱手道:“多谢兄台。”就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少年书生冷声道:“不用客气。”又自顾自的转过头去,看着街景。

  酒保等凌干青坐下,巴结的道:“小的给客官沏茶去。”转身匆匆走了。一
会工夫,那酒保送上一盏香茗,陪笑问道:“客官要吃些什么?”

  凌干青道:“你给我配几式下酒莱,来一角花雕。”酒保连声应是,便自退
去。

  凌干青因少年书生似是不大爱理人的模样,自然不好和他说话,目光转动,
附近几张桌上,都是些商买人,只有右首一张桌子,品字形坐着三个汉子,在他
们的空位上,放着两个长形青布袋,分明是兵刃无疑。中间一个看样子是本地人,
左右二人是他的客人,多年好友,路过此地,自然要稍尽地主之谊,因此不住的
在劝酒劝菜。

  这三人话声不算太响,但在嘈杂的人声中,还可隐约听到他们的谈话,中间
那个主人姓陆,两人都称他陆二哥,左边一个姓邱,右边一个姓张,好像是金陵
某一镖局的镖头。因为他们谈的都是些江湖上的事情,凌干青初入江湖,自然就
要注意聆听了。但听了一会,他们说的都是些镖行中事,并无什么特别之处,正
好酒保送来酒菜,也就独自斟了杯咱酒,吃喝起来。

  忽听邻席的那位做主人的笑道:“邱兄、张兄这趟镖既已交了,那就屈留一
天,明日再走,午后,咱们游北固山去。”

  只听姓邱的道:“陆二哥不用客气了,自己兄弟,咱们又时常来,怎好老叨
扰你的?”

  那陆二哥笑道:“兄弟在镇江总算有个小小局面,老弟兄来了,喝顿酒又算
得了什么?但二位今天都非留下来不可。”

  姓张的道:“怎么,二哥今晚又要拉咱们上如春坊去了?你不怕嫂子的狮子
吼?”

  “哈哈,二位有兴趣的话,这东道主自然是我兄弟的了。”

  陆二哥爽朗一笑,接着道:“不过兄弟留二位,是因为今晚北固山有一个盛
会。”

  “盛会?”姓邱的问道:“北固山有什么盛会?”

  陆二哥道:“你们总知道从前住在甘露寺下面的铁匠祝老头吧,他以善铸刀
剑出名。”

  姓张的道:“知道,他铸的刀剑,比一般铁铺要好得多,金陵城里几家镖局
子用的兵刃,都是到他那里去定的。”

  “对了。”陆二哥喝了口酒,说道:“祝老头今年六十,今天正好是他花甲
大庆,他因那间小铁铺,放不下两张桌子,因此借了甘露寺的东厅,作为寿堂,
听说还备了素斋,宴请宾客,不论识与不识,他都欢迎光临。”

  “吃素斋?”姓邱的道:“这有什么意思?”

  “自然有意思。”陆二哥笑着道:“因为今晚这个会,叫做试剑会。”

  “试剑会?”姓邱的道:“这名称倒是新鲜得很,只不知他要试什么剑?”
凌干青听到这里,不觉停下筷来。

  只所陆二哥道:“据说祝老头做了五十年铁匠,铸了上万件兵刃,从今天起,
他要封炉大吉,不再替人铸兵刃了。”

  姓邱的道:“那怎么叫试剑会呢?”

  “邱兄就是急性子。”陆二哥道:“你听兄弟说下去,就知道了。”姓邱的
道:“好,好,你说,兄弟洗耳恭听。”

  陆二哥道:“据说祝老头在这三年之中铸制了三件兵刃,这是他一生之中,
最得意的精心之作,除了有一件,他要传给他徒弟的,余下还有两件,准备当场
赠送,不过他要送给合适的人。”

  姓张的道:“怎么叫合适的人呢?”

  “这个兄弟就不清楚了。”陆二哥道:“但据兄弟想来,他这寿筵,既然定
名为「试剑会」自然要试试身手,再送人了。”他口气一顿,续道:“所以兄弟
的意思,二位老哥今晚就留下来,下午咱们去游北固山,晚上去叨扰他一顿素斋,
看个热闹,二位有兴趣,就当场露一手,说不定就把祝老头两件精心制作的精品
带回去,也好留个纪念。”

  “有意思。”姓邱的一掌拍在桌上,大笑道:“老张,咱们就留一天,晚上
去凑个热闹,你看如何?”他这一掌,拍得很响,笑的也很粗豪。

  少年书生不觉转过脸去,厌恶的看了他们一眼,鼻中冷冷哼了一声。凌干青
只觉这少年书生微含怒意的时候,很是好看,不由的多看了他一眼。少年书生似
有所觉,横过眼来,朝凌干青瞪了一眼,但瞪过之后,脸上又有了轻微的笑意,
很快又别过头去。

  凌干青看得暗暗好笑,觉得这位少年书生有些未脱稚气,一面取起锡筒,倒
了一盅酒,喝了一口夹了一块肴肉,慢慢的吃着,邻桌三人已经站起身往楼下走
去。这一阵工夫,楼上食客,也渐渐的少了,凌干青喝了四两酒,脸上已经红得
发烧,吃了一碗面,也就站起身来。

  少年书生看他只不过喝了一角酒,脸上就红得像关公一样,不禁朝他笑了笑。
凌干青又发观他不但脸含薄怒的时候很好看,笑的时候,更有光风霁月之美,心
中更不禁起了惺惺相惜之意,也朝他报以微笑,点了点头,才转身下楼。

  在柜上付了帐,举步跨出酒楼大门,踏上大街,心中只是惦念着同桌的书生,
觉得自己和他颇为投缘,后悔方才没和他说话,失之交臂。他有些失魂落魄的模
样,一路走着,心中却想到了刚才在酒楼上听来的活,那个叫祝老头的铁匠今天
花甲大庆,要在甘露寺举行试剑会,想来一定会有不少武林中人会到会场上去瞧
瞧,自己反正没事,何不也去凑个热闹。

  聂小香取了自己的软剑,会不会在试剑会上凑巧遇上呢?自己第一次到镇江
来,趁着半天工夫,逛一逛北固山也好,心中想着,这就转而向北,一路朝北固
山而去。

  北固山离城北很近,这是一处很出名的名胜古迹,山分前后两峰,前峰临江,
悬岩削壁,气象万千,上面有一座古寺,就有甘露寺,三国时刘备招亲,就在这
里。寺后有一座孙夫人的梳妆楼,又叫做多景楼,楼前有一只石羊,据说诸葛亮
和周瑜两人曾站这里,抚摩着这只石羊,密商破曹大计。后峰还有太史慈的墓,
和风凰池,还有刘备、孙权各劈一剑的试剑石,有许多古迹,就是够你打发半天
的时光了。

  凌干青背负着双手,潇洒地走在山道上,这时候虽然不是春秋佳日,游山的
人可真不少,男女老幼,山径上络绎不绝,这些人好像都是往后山去的。凌干青
一个人登上山顶,正好有一座小亭,可以憩足,游目骋怀,真是江山如画。只听
身后有人说道:“就在这里坐一坐吧。”

  另一个道:“这真是奇事,凤凰池真会干涸了。”

  先前一个道:“看来祝老头这人不简单,果真还有些门堂。”

  另一个道:“大概是他眼看泉水将涸,所以要封炉了。”

  凌干青心中忖道:“凤凰池干涸,和祝老头封炉有什么相干?”

  只听先前一个又道:“据说祝老头铸的刀剑,都是用凤凰池里来的水,他经
常来汲水,水源枯了,他自然知道了。”

  凌干青心中暗道:“难怪自己在山前遇不少人,原来都是到后山去看凤凰池
的人了。”

  另一个到:“那你怎么说他不简单呢?”

  先前一个道:“他在北固山住了将近二十年,大家只知道他是个铸刀剑的铁
匠,大家都叫他祝老头,除此之外,没人知道他的来历。”

  另一个道:“这话倒是不错,那么依你看呢?”

  先前那人道:“今晚这试剑会,必有缘故,咱们去看了,不就可知道了么?”

  凌干青站在亭外,走出几步,才回身看去,那两个说话的人,一看就知练过
武的,敢情也是听到试剑会想来瞧的,只是时光还早,才顺道到山顶上来的。凤
凰池干涸了,自己倒也该去看看。心念转动,正待举步往后峰行去,蓦地里,只
觉眼前一亮,也不由为之一怔。因为正有一个清俊绝俗的美少年朝峰顶上来,是
他,正是方才酒楼同席,深憾失之交臂的少年书生。

  这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凌干青和他对面相遇,望着人家发楞,人家一双黑
白分明的眸子只看了凌干青一眼,一张匀红如玉的脸上,可瞧不出什么表情来。
凌干青略为定了定神,立即含笑抱抱拳道:“真巧,又和兄台遇上了。”

  少年书生淡谈的道:“兄台也在这里?”他依然神色冷淡,一副爱理不理的
模样,显然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思。

  凌干青虽觉他冷淡,但却从心里升起一种惺惺相惜之情,使他虽然碰了一个
软钉子,依然含笑道:“这叫做能得相逢,总是有缘。”少年书生「唔」了一声,
又没作声。

  凌干青忍不住道:“在下还没有请教兄台贵姓大名?”

  少年书生这回倒不再拒人于千里之外了,但声音还是很冷,说道:“毕云秋。”
名如其人,也一点不俗。

  凌干青连忙拱拱手道:“原来是毕兄,在下凌干青。”

  “嗯。”少年书生轻嗯了一声道:“凌兄,幸会。”

  凌干青欣然道:“兄弟能和毕兄在这里遇上,真是难得极了,方才在酒楼上,
和毕兄失之交臂,兄弟还一直在追悔莫及呢。”

  毕云秋双目之中闪过一丝异彩,说道:“真的?”

  “自然是真的了。”凌干青含笑道:“兄弟对毕兄的文采风流,心里有着说
不出的仰慕之情。”

  毕云秋笑了,他笑得带些喜悦,望了他一眼,说道:“萍水相逢,凌兄真觉
得和我那么投缘?”他笑的时候,就使人有亲切之感。

  凌干青道:“这大概就是一见如故,我看到毕兄,就有结交之心,只是在毕
兄面前,使我自渐形秽,所以在酒楼上,不敢和毕兄攀谈。”

  毕云秋眼中一亮,含笑点头道:“我知道,其实我也有和凌兄同样的心情。”
他也吐露了心声。

  凌干青大喜道:“毕兄原来也是性情中人。”他一时情难自己,一把握住了
人家的手。

  毕云秋脸上蓦地一红,但他没有挣脱,只是情急的道:“凌兄松手。”

  凌干青急忙松手,只这么一握,他已觉人家的手细嫩纤秀,柔若无骨,但指
尖凉凉的,还有点儿轻颤,登时想到自己练过武,没把人家握痛了,不禁窘迫一
笑,说道:“毕兄,对不起,兄弟练过几天武,没把毕兄握痛了?”

  毕云秋两眼之中,又闪过一丝异彩,凝望着凌干青问道:“凌兄练过武?”

  凌干青道:“兄弟只是读书不成练剑,练剑也没有多大的成就。”

  毕云秋似乎很感兴趣,笑吟吟的道:“没有多大的成就,那就是小有成就了。”

  凌干青道:“小有成就也淡不上。”

  “这是凌兄自谦。”毕云秋道:“难怪凌兄要来参加试剑会了。”

  凌干青问道:“毕兄也是参加试剑会来的了?”

  毕云秋道:“我只是好奇,酒楼上昕他们这么说着,所以也想来看看。”

  “如此好极了。”凌干青更是欣喜,说道:“这么说,咱们就有伴了。”

  两人并肩走进亭子,毕云秋回头问道:“凌兄府上还有些什么人呢?”不认
识他,光看外表,就会觉得此人十分冷傲,但认识了之后,就会觉得他坦率而带
稚气。

  凌干青微微摇头道:“没有了,只有我一个人。”

  毕云秋睁大眼睛,问道:“只有凌兄一个人?”

  凌干青目光望着远处,黯然道:“父母见背,我又没有兄弟姐妹,孤剑走天
涯,孓然一身而已。”

  毕云秋傍着他的身子,关切的道:“凌兄,小弟不该问的,倒教凌兄惹起伤
感来。”

  凌干青一手扶栏,感激的看着他道:“毕兄,你是我生平第一个知己,我想
……”

  毕云秋霎着一双明亮的眼睛,说道:“你想什么呢?我可不喜欢吞吞吐吐的
人。”

  “我不会说话。”凌干青急得脸上一红,说道:“我只是想,我们一见投缘,
想和你结为兄弟,毕兄认为好么?”

  毕云秋眸子转动了下,笑着道:“凌兄认为好就好了。”

  “你答应了。”凌干青一高兴,又紧紧的握住了他的手。

  毕云秋也握住了凌干青的手,只是他的手掌较小,在凌干青的掌心里蠕动、
颤抖,但却有一种温馨的感觉从心底升上来,他柔顺的道:“我认你做大哥才对。”

  “毕兄好像是比我小。”凌干青欣喜的道:“我有你这么一个兄弟,真是高
兴极了。”

  “我今年二十。”毕云秋缓缓缩回手,脸上有些飞红,问道:“你呢?”

  “哈哈,那我这大哥是做定了。”凌干青大笑道:“找二十一,毕贤弟,不,
不要带姓,你就是我兄弟咯。”

  “大哥。”毕云秋仰起脸道:“你为什么要对小弟这么好呢?”

  “我也说不上来。”凌干青道:“只是觉得和贤弟十分投缘。”

  两人从交谈到结为兄弟,前后不到一顿饭的工夫,但他们好像认识了几十年
的老朋友一样,不,情逾手足。这无他,古人说的,人之相知,贵在知心,两人
情投意合,结为兄弟,正是两人都交出了心来了。这一阵工夫,天色已经逐渐接
近黄昏,一轮夕阳,散出了满天晚霞。

  凌干青望望天色,说道:“兄弟,我们可以去了。”毕云秋点点头,两人循
着山径,走下山顶。

  甘露寺是古寺,也是名刹,更是名胜。它从刘备招亲之日起,一直成为人们
心目中佳话的胜地,即使是平常日子,也有不少慕名登临的游客、香客。但平常
日子,到了黄昏时分,鸟倦飞而知返,人也倦游而言归了。今天可不同,因为有
「试剑会」的关系,山径上仍有三三两两的人影,朝甘露寺而来,这些人,个个
步履轻捷,一望而知都是练家子。

  本来,铁匠祝老头并不是出名的人物,他六十大寿,来的客人,顶多是几个
亲朋好友,卖浆贩货之流而已,何况祝老头一个人住在北固山,是个连亲朋好友
都没有的人。但他在六十大寿这天,举行了「试剑会」,这「试剑会」三个字却
轰动了镇江城,不,至少已传遍了镇江武林。

  镇江可是个大地方,因为商业鼎盛,过往的人多,成为龙蛇杂处之地,光是
镇江城中,镖局就有五家之多,另外还有几家武馆。因为铁匠祝老头铸制刀剑,
比别家精良,二十年来,信誉卓著,会武的人,对兵刃都特别重视,遇上名剑名
刀,都不借重价购买,何况他开这个六十寿辰的「试剑会」,会上又有他精制的
三件兵刃,有两件要当场赠送来宾之言,自然会有许多武林中人不请自来。

  甘露寺东厢,是一个大客厅,此时灯火辉煌,左右两边,摆起了十张方桌,
每张桌上都放了一把白瓷茶壶,和八个茶盅,备来宾饮用。如今这十张桌子上,
差不多全已有人坐着了,大家正在一边喝茶,一边高谈阔论,人声嘈杂,这些都
是武人,自然声音洪亮,谈笑豪放,但当凌干青和毕云秋二人连袂跨进东厢的一
刹那,人声忽然间低了下来。

  这是因为走进来的这两个少年相公,人美如玉,并肩行来,一般的俊逸,一
般的潇洒,镇江素有「天下第一江山」之誉,好像这「天下第一江山」的灵秀之
气,全让他们两给占去了。数十双眼光,一下子全落到了两人的身上,每个人心
中都在暗暗忖道:“这二位公子哥儿,不知是城里哪一家富贵门第出来的子弟,
敢情是听到了「试剑会」,心存好奇而来。

  毕云秋脸嫩,被人家看得有点不好意思,脸上一红,轻轻拉了下凌干青的衣
袖,说道:“大哥,我们坐到后面去。”两人悄悄走到右边最后一席,桌上已经
先有四人坐着,两个是劲装大汉,另外两人一个是秃顶红颧老者和一个黄蜡脸的
年轻人。

  两人刚刚行近,秃顶老者双目神光充足,望着两人,就含笑道:“二位小哥,
是读书人,也来参加试剑会?”

  凌干青笑了笑道:“我们是好奇,瞧热闹来的。”

  秃顶老者呵呵笑道:“对,对,试剑会这三个字,确然使年轻人听了会引起
好奇心来,本来老朽也不想来的,是小徒硬撺掇着老朽,非来不可。”他指指身
边那年轻人。

  那年轻人虽然只有十八九岁,却是脸如黄蜡好似刚生过一场大病一般,但他
一双眼睛,却是乌溜溜的一直打量着凌干青和毕云秋,舍不得离开。凌干青道:
“在下还没请教老丈大号?”

  秃顶老者一笑道:“老朽姓龙,字在田,小徒姓田,名中玉,二位小哥呢?”

  凌干青拱手道:“原来是龙老丈,在下凌干青,他是……”

  毕云秋没待他话声出口,接着道:“我叫凌干云。”

  “啊。”秃顶老者龙在田笑道:“两位小哥原来是贤昆仲,真是珠树成双,
人间联璧,幸会幸会。”

  凌干青谦虚的道:“龙老丈夸奖,在下兄书愧不敢当。”

  毕云秋取过两只茶蛊,用茶水略为洗了下,倒去,然后斟了两盅茶,把一盅
移到凌干青面前,叫道:“大哥,喝茶。”凌干青知道这位兄弟,不大喜欢和俗
人说话,也就借着喝茶,转脸朝前面看去。

  这时外面天色已黑,后面来的人已把十张桌子差不多都坐满了。现在已有几
个香火和尚从第一席开始,端上素斋,另外两个和尚扛来了—大桶白饭。素斋,
每桌十盘素菜,做的倒还相当精致,素火腿、素红烧狮子头、宋鸡、素鸭、素糖
醋排骨,材料虽然都是素的,但做得和真的一般无二,看来色香味俱佳。

  毕云秋低低的道:“和尚庙里,端出来的既是素斋,就该青菜豆腐本色,吃
素,就要心虔,像这样假鸡鸭,虽是素的,但心里就沾上了荤腥,还吃什么斋?
念什么佛?如来佛看了,岂不要气胀肚子?”

  那田中玉接口笑道:“是啊,所以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毕云秋没有理他,凌干青心中暗道:“看不出这黄蜡脸少年,居然熟读经典,
想来他读过的书倒不少。”心中想着,不觉回过头去,朝他笑了笑。

  这时只听秃顶老者龙在田低低地道:“寿翁出来了。”凌干青急忙回目朝前
看去,果见一个穿着一件半新不旧蓝布大褂的瘦小老头和—个身躯伟岸的白眉老
和尚一同走了进来,十张席上登时有人替寿翁鼓起掌来。

  蓝褂瘦小老头朝大家连连抱拳,口中发出尖沙的声音说道:“多谢诸位光临,
多谢诸位捧场。”他随着话声,和白眉老和尚一同朝中间一席走去。

  凌干青细看铁匠祝老头尖头上盘一条像老鼠尾巴似的小辫子,浓眉、小眼、
酒糟鼻,嘴唇上留了两撮鼠须,生相猥琐,活像戏里的鼓上蚤时迁。倒是那老和
尚白眉下垂,脸色红润,生得方面大耳,一副慈眉善目,法相庄严。

  龙在田朝他徒弟低低说道:“这老和尚就是甘露寺的方丈法善大师,是一位
有道高僧,据说和祝老头是方外至交,他平日除了每月只讲一次经,已经不问尘
事,今晚陪同祝老头出来,算是破例了。”

  这时祝老头已经走到上首站停,向十席来宾拱着手道:“今天是小老儿六十
初度,承蒙各位光临,看得起小老儿,小老儿万分荣幸,小老儿到镇江来,已经
整整二十年了,承蒙老禅师不弃,小老儿在他佛光荫庇之下,平平安安的渡过了
二十年。”他说到这里,回身朝法善大师作了一揖。

  “阿弥陀佛。”法善大师双手合十,回了一礼,道:“祝老施主好说。”

  祝老头接着又道:“小老儿是个铁匠,家传的手艺,就是铸造刀剑,小老儿
今年到了花甲之年,古人把刀剑说成凶器,所以从今天起,小老儿就封炉了,而
且明天,小老儿将有远行,人嘛,既然老了,就该落叶归根……”

  他目光一扫全厅来宾,又道:“所以从今天起,小老儿略备素斋,算是给诸
位告别,现在素斋已上诸位先请用斋,用过素斋之后,就是试剑会开始……”说
到这里,一手拿起茶盅,向大家一举,说道:“小老儿以茶代酒,敬诸位一杯,
聊表谢意……”

  十席来宾都站了起来,有人大声道:“大家敬寿星一杯。”主人和来宾都干
了一盅茶。

  祝老头两手捧着茶盅,连连作揖,口中说着:“谢谢,谢谢。”然后他朝法
善大师合掌道:“大师请坐。”

  法善大师还了一礼,含笑道:“今日是祝老施主华诞,更何况此地是甘露寺,
老衲身为地主,那有上坐之理?应该祝老施主请上坐方对。”

  祝老头那里肯坐,两人谦让了一阵,法善大师也坚持不肯,祝老头拗不过他,
只好坐了首位,法善大师在旁相陪。十桌来宾各自装了一碗白饭,也就用起素斋
来。

  甘露寺是全国出了名的大丛林,平日游客络绎不绝,到了甘露寺,自然要吃
了素斋再走,因此甘露寺的素斋自然也出了名,不但用料上等制作精美,吃来更
是美味可口。凌干青吃了两碗,毕云秋却只吃了半碗,就放下了碗筷。

  凌干青关切的道:“兄弟,你怎么不吃了?”

  毕云秋微微一笑道:“我已经吃饱了。”

  龙在田笑道:“令弟身子瘦弱,平日一定挑食,素斋自然不对胃口了。”毕
云秋没有理他。

  龙在田却笑着指指身边的田中玉,又道:“小徒也是这样,饭量比老朽还差。”

  田中玉目中微有羞意,说道:“今晚我吃了满满一碗呢。”

  “一碗就算多了?”龙在田笑了笑道:“你没见为师已经六十有七,还吃了
三碗呢,素斋嘛,可不是大鱼大肉,转个背肚子就会饿了。”一会功夫,大家都
已吃毕,几名和尚收过盘碗,抹了桌子,又给大家沏茶。

  龙在田摸着胡子,低声道:“现在试剑会开始了。”

  只见中间席上的祝老头果然站了起来,裂嘴一笑道:“诸位来宾,刚才的十
席素斋,是本寺方丈法善大师送给小老儿的寿礼,也算是替小老儿饯行,因为小
老儿明日一早就要离开这里了。小老头方才向诸位说略备素斋,这是小老儿往自
己脸上贴金。素斋既是本寺备的,小老儿不好说粗肴淡饭这些客气,但小老儿还
是要向诸位致谢,谢谢光临。小老儿今晚举行「试剑会」,是因为小老儿在这三
年之中,铸制了两把长剑、一柄匕首。小老儿是个铁匠,也是庸庸碌碌的小人物,
一生乏善可陈,这几十年来,小老儿铸过不少刀剑,这三件是小老儿封炉之前,
最后铸制的三件,说是小老儿一生的精品,那就未免太自夸了,只能说还差强人
意罢了。”他说到这里,在座之人已经纷纷鼓起掌来。

  “谢谢,谢谢。”祝老头朝大家拱拱手,又道:“小老儿这两剑一匕,各给
它们取了一个名称,一名镇山,一名镇江,这是小老儿怀念北固山和镇江的意思,
至于匕首,取了紫艾,这是古人诗:「紫艾饰吴刀」,也存有怀念小老儿在吴地
一耽二十年之意……”大家又纷纷鼓起掌来。

  祝老头道:“这二剑一匕,除了一柄匕首,小老儿要留赠小徒之外,两支长
剑,小老儿预备今晚当场赠送……”众人听过这两口剑「还差强人意」,那一定
是他一生中的精心制作无疑,他说出当场赠送,大家自然又鼓起掌来。

  祝老头咽了口口水,又道:“只是剑只有两把,但诸位来宾却有十席之多,
这就是小老儿要举行「试剑会」的原因了,让大家试试剑……”他说到这里,转
身从里面捧出来了十柄长剑,往中间桌上一放,又转身往里行去。

  毕云秋道:“他不是说只有两剑一匕么?怎么捧出十口剑来?”

  正说之时,祝老头又从里面走出,这回手上捧着的只是两柄带鞘长剑,和一
柄绿鲨皮的匕首,却放到了上首,然后回身道:“小老儿说的试剑,并非要诸位
试小老儿的新剑,却要诸位试试这十柄剑。”说完,伸手拿起一柄,呛的一声抽
了出来。这柄剑在灯光之下,闪着精芒,一看即知也是百炼精钢的松纹好剑。

  祝老头接着道:“这十柄剑,也是小老儿所铸,百练精钢……”他又伸手拿
起一柄,掣了出来,这两柄剑,同一形式,也闪着同样的光芒,分明是一炉炼出
来的了。

  祝老头把两柄剑放到桌上,又道:“红粉赠佳人,宝剑送烈士,小老儿铸的
剑,谈不上是宝剑,但小老儿却希望送给两位爱剑而又会使剑的侠士,因此小老
儿定了一个规矩,来宾之中,只要有人随便拿上一把剑,能把另外一把剑削断三
截,小老儿就奉赠镇山剑,第二个奉赠镇江剑,现在请来宾上来试剑。”

  来宾中有人说道:“祝老丈,你应该先把两剑一匕给大家看看。”

  另一桌上又有人道:“祝老丈要如何削法,应该削给大家瞧瞧才是。”

  祝老头点头道:“是是是,这是应该的,这是应该的。”他取起放在上首的
第一柄长剑,抬目说道:“这口是镇山剑。”

  轻轻一按吞口,但听「铮」的一声,抽出剑身,大家都看到剑身色呈淡青,
有如一泓清水,经烛火照射,锋芒流闪,一望而知是—柄锋利无比的好剑,大家
又纷纷给他鼓掌。祝老头收剑入匣,又取起第二柄,说道:“这口是镇江剑。”

  也轻轻一按吞口,也同样听到「铮」然轻震,抽出来的是一柄剑却和镇山剑
不同了,镇山剑色呈纯青,镇江剑却是一片莹白,如同白练一般,大概古代的白
虹剑,也不过是这样的了,大家不禁又纷纷鼓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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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试剑盛会

  祝老头再次收剑入匣,又取起绿鲨皮鞘的匕首,又道:“这是紫艾。”匕首
出鞘,大家定睛看去,那匕首长约一尺三寸,隐泛紫光,似是比那两柄剑还要犀
利,大家又纷纷给他鼓掌。

  祝老头这回没有把紫艾匕收起,就朝大家含笑道:“方才有位来宾提出两柄
剑品质一样如何削得断?关于这点,小老儿才说过,宝剑送烈士,就是要送给善
于使剑的人。小老儿这试剑会,就是要用两柄品质相同的长剑,把一柄削下三截
来,这不是凭剑之锋利,而是要把内功贯到剑上,才可以办得到……”

  口气微顿,接下去又道:“至于另一位来宾问小老儿如何削法,小老儿不会
使剑,也没练过内功,但小老儿可以表演一手给大家瞧瞧。”

  他左手随手取起一支长剑,右手执着紫艾匕,含笑道:“小老儿表演的是削
剑,既没练过内功,那就要仗着这柄匕首的锋利,才能把剑削断了。”他口中说
着,右手匕首随着话声往长剑上削去。

  大家耳中清晰的可以听到「嚓」「嚓」「嚓」三声轻响,紫艾匕首毫不用力
的就把那口长剑,削下了三截来。他削剑就像卖甘蔗的削甘蔗一样,轻松得很,
这回大家都亲眼目睹紫艾匕果然削铁如泥。不,削铁如泥,削的只是铁而已,他
削断的是百炼精钢的长剑。这下看得大家目瞪口呆,全厅都爆起一片爆竹般的掌
声。

  祝老头放下断剑,又把紫艾匕收入鞘中,然后朝大家拱拱手道:“小老儿献
丑,现在请来宾上来试剑了。”十席来宾大家窃窃私语,没有一个人上去。

  龙在田从腰间取出早烟管,装了一袋旱烟,「嚓」「嚓」的打着火石,吸了
一口烟,朝他徒弟田中玉低低的道:“三口都是好剑。”

  田中玉道:“依你老人家看,那一口最好呢?”

  龙在田喷着烟,笑道:“如果我老人家有三口好剑,还是传给你的好?还是
送人的好?”

  田中玉道:“那自然是传给我的好了。”

  龙在田呵呵笑道:“这就是了。”

  田中玉问道:“你老人家是说那口紫艾匕最好么?”

  龙在田问道:“这还用问?”

  田中玉眨眨眼睛,问道:“紫艾匕好在哪里呢?”

  龙在田道:“这三口剑,都是百炼精钢中的精钢,千万件中选一的利器,所
谓采五山之精,合六合之英,才能炼得成宝剑,他铸炼了几十年刀剑,—点一滴
的收集起百炼精英,最后才铸成这三口宝剑,自然是一炉铸出来的了。”

  田中玉道:“我是问你老人家何以紫艾匕最好呢?”

  “是呀。”龙在田吸了口烟,又道:“你听我慢慢的说,这三口剑,既是一
炉铸出,自然要分先后,火候到了炉火纯青之时,火苗就会透出紫气,这紫气就
是从炉内炼冶的百炼精钢中发出来的,名为紫苗,也就是这一炉百炼精钢的精英,
精英当然不会太多,它只能铸一柄匕首,所以只铸了一柄短剑,剑身隐泛紫光,
其性柔韧,锋能断金。”

  凌干青听他说得甚是在行,心中暗暗惊异,忖道:“看来此老倒是渊博的很。”

  田中玉又道:“那么还有两柄剑呢?”

  龙在田道:“他提炼出一柄匕首之后,炉中还有—炉百炼精钢的精英,再加
冶炼,炉火依然纯青,他第二次铸炼出就是镇山剑,其色纯青,柔中有刚,其利
切玉。”

  田中玉道:“这么说三剑之中镇江剑最差了。”

  “那也不然。”龙在田道:“百炼精钢,愈炼愈精,他虽然取出了紫苗、青
苗,但炉中的百炼精钢精英,经过最后两次去芜存精,就现出洁白如玉的光芒,
铸成宝剑,钢中有柔,利断百铁,从前的人,认为白纯于青,剑芒以纯白为上品,
魏文帝宝剑词就有「白如积雪,利若秋霜」的说法,白居易古剑诗也有「白光纳
日月,紫气排牛斗」,白色还在紫色之上呢。”

  凌干青拱拱手道:“龙老丈渊博,令人不胜钦佩。”

  龙在田连忙含笑道:“凌相公好说,老朽山只是摭拾旧闻罢了,怎敢当得渊
博二字?”

  正说之间,只听前面右首第三桌上,大家哄然叫了起来,有人大声道:“易
老大是淮南剑术名家,咱们推举易老大上去试剑。”此人话声—出,全桌的人,
都纷纷鼓掌叫好。

  另一个人道:“易老大不上去,岂不辜负了大家的美意了?”接着又有人叫
道:“对,对,易老大不用客气了。”全厅的人经这几个人叫,也纷纷鼓起掌来。

  只见从第三桌上徐徐站起一个四十多岁身穿青布袍的中年人,抱拳朝大家拱
拱手道:“兄弟易传淮,练过几年武,今晚只是慕名参与盛会,在这许多高人面
前,本来不敢献丑,现在蒙诸位老哥爱护,盛情难却,笨鸟先飞,也只是抛砖引
玉罢了,试得不成,诸位幸勿见笑。”他这番话说得极为得体,大家又报以热烈
的掌声。

  易传淮在掌声中离座走出,往上行去。龙在田又道:“淮南易家倒确是有名
的剑术世家,当年有八手剑之誉的易淮德大概是他的祖父辈了。”他对武林人物
掌故,似是极熟,说来如数家珍。

  易传淮走到上首,朝祝老头拱拱手道:“在下献丑。”

  祝老头连忙还礼道:“易大侠客气。”

  易传淮右手取起一支长剑,左手也随手取起一支,然后正身凝立,缓缓纳了
一口气,缓缓举起右手,大家看他举剑之时,剑尖起了一阵轻微的颤动,可见他
已把内劲运集到剑身之上了。大厅上一时之间,人声顿寂,几十双眼睛,全部集
中在他的身上。

  只听易传淮口中开气吐声,大喝一声,右剑疾落,朝左手长剑剑尖上砍去。
「当」火星飞溅,响起了一声清脆的金铁交鸣,余音缭绕,嗡嗡不绝。大家定睛
看去,他左手长剑依然丝毫无损。这下,易传淮一张小方脸登时涨得色若猪肝,
放下双剑,朝大家拱拱手道:“兄弟自知不行,当真献丑了。”说完,回身退下,
他自知无趣,自然不好再行回座,迳自往门外行去。

  龙在田呼着烟,微微摇头道:“淮南易家的后人,连一口气都注不上剑,八
手剑算是没有传人了。”这自然是行家的话,真气若是贯注上剑身,剑尖就不该
乱颤的了。

  这时又有一个身穿蓝褂的汉子起身朝上面行去。这人凌干青一眼认出他正是
中午坐在邻桌喝酒的邱姓汉子,他口发狂言,举手拍着桌子大笑,毕贤弟还瞪了
他一眼呢。那姓邱的汉子走到上面,朝祝老头拱拱手道:“兄弟邱秉昆,也来试
试。”

  说完,一双手掳袖子,露出毛茸茸的一双粗腕,伸手取过两柄长剑,然后站
了个马椿,双手缓缓从胸前提起,左手横剑在下,右手执剑往下就砍。剑剑相掣,
自然会发出「当」的一声金铁交鸣,光听他这声剑鸣,只是金铁掣撞,就没有方
才易传准的清越激鸣之声,自然更没有砍断了。

  没砍断剑,邱秉昆脸上也当然会红,但他井没有放弃希望,右手依然接二连
三的连砍了五六下,一阵「当」「当」连响之后,剑依然没断。邱秉昆也自知无
望了,红着脸站起,笑道:“祝老丈每一柄剑都是百炼精钢铸的好剑,兄弟不成。”

  放回双剑,回身走下,他并没走,依然回到座上坐下,只是摇头,他当然不
肯走,要看看谁能真的把剑削断。

  天下任何事情,只要有人开了头,就会有人接着上去,不论上去的有没有把
握,反正是「试剑会」试试无伤大雅,碰个运气也是好的。何况前面已有两个人
也没削得断,削不断也并不丢脸了。于是继邱秉昆之后,接着又上去了三个人,
自然没有一个削得断的,这三人也并没退出,依然回座坐下。厅上有这五个人先
后上去丢了脸回下去,大家勇气也随着消失了,没有人再敢自不量力。

  毕云秋偏头望望凌干青,说道:“大哥,你也去试试咯。”

  凌干青正因自己失去了青藤剑,手头没有适合的兵刃心中也有些跃跃欲试,
一面说道:“我只怕不行。”

  龙在田口中咬着烟嘴,忽然放下旱烟管,开口笑道:“凌相公去试试有什么
要紧,年轻人要有大无畏的精神,镇山剑剑中精英,千金难求,老朽相信你可以
得彩,快上去吧,老朽给你鼓掌。”说完,果然拍手鼓起掌来,田中玉和同席两
个汉子也跟着鼓掌。

  全厅的人,正在沉默之际,忽听后面席上有人鼓掌,大家纷纷转身看来。毕
云秋道:“大哥,快站起来呀,走小弟陪你上去。”凌干青毕竟脸嫩,脸上一红,
只得站起身来,举步走出,毕云秋也紧跟着站起。

  田中玉也很快站起,朝他师父龙在田道:“我也去。”龙在田朝他含笑点了
点头。

  凌干青举步朝上面行去,他后面紧随了毕云秋和田中玉两人。大家眼看这回
走上去的竟是—对玉面朱唇,英俊潇洒的美少年,瞧他们文绉绉的书生模样,也
要上去试剑。天底下,总是面貌英俊的人,会占到便宜,厅上众人不但没有笑他
们不配,反而纷纷鼓起掌来,凌干青和毕云秋经过的几张席上,几平是掌声如雷。

  祝老头看到三人同时走了上去,连连拱手道:“欢迎、欢迎。”

  凌干青拱手道:“在下凌干青,一时见猎心喜,不揣愚昧,上来一试,只怕
学艺不精,也未必能削得动。”

  “凌相公好说。”祝老头含笑道:“这是试剑会,大家都可以来试,这二位
是……”

  毕云秋道:“他是我大哥,我叫凌干云。”

  田中玉也斯文的抱了抱拳道:“我叫田中玉。”两人说完,就并肩站到了边
上。

  凌干青又朝坐在一旁的老和尚法善大师行了一礼,才伸出双手,从桌上取起
两柄长剑,随手拈了拈,就面向大家,含笔说了声:“献丑。”也不运气作势,
依然面含微笑,举起右手长剑朝左手执着的剑上削去。

  厅上众人看他连运气都不会,举剑就削,心中还暗暗窃笑:“这样这位公子
哥儿,也要上去试剑?”

  「嗒」,这一声轻响就和方才「当」的声音不同,但「嗒」的一声之后,大
家又听到了「当」的一声轻响。这一声「当」,可不是两剑互相撞击发出来的声
音,而是剑尖堕地之声,他真的一下就把剑尖削下来了。刹那之间,全厅之人情
不自禁的纷纷热烈鼓起掌来。

  毕云秋眼中闪起喜喜悦的光芒,和田中玉二人也热烈的鼓着掌。凌干青等大
家一歇,脸含笑容,右腕轻颤,又是「嗒」、「嗒」二声,削下了两截剑身,又
是「当」「当」两声,断剑落到了地上。毕云秋喜得叫道:“大哥,恭喜你,成
功了。”厅上众人看他轻描淡写,毫不费力的削断了三截,掌声更是像春雷般响
起。

  祝老头目中闪着异彩,拱手含笑道:“恭喜凌相公,镇山剑有幸,终于得到
了明主,小老儿也深感欣慰了。”说罢,拿起镇山剑,双手递过。

  凌干青伸手接下,说道:“老丈厚赐,在下拜领了。”

  毕云秋道:“大哥,我也试试好么?”

  凌干青听得暗暗一怔,他并不知道这位新结交的兄弟也会武功,一面含笑道
:“兄弟要试,自然是好,我预祝你也能得到镇江剑。”

  毕云秋朝他深深一笑道:“谢谢大哥,我们兄弟两人,各得一柄,才公平呀。”
他走前两步,伸手取起凌干青刚才用过的两柄剑来,一柄已经削断了三截,只剩
下半支断剑。

  他也学凌干青的样,转身面向大家,也不运气作势,左手横执断剑,右手举
剑便削。这回,大家因有凌干青削剑在前,他们是兄弟咯,谁也不敢轻视他了,
所有的眼光,都集中在他双手之上。毕云秋动作比凌干青还快,但见剑光连闪,
大家耳中同时听到「